峡束春涛万丈深，

 

　　唤船人立石岩阴。

 

　　棹声欸乃连山应，

 

　　旗影悠扬隔水临。

 

　　宿雨乍收山积翠，

 

　　夕阳倒射浪浮金。

 

　　南来北去人空老，

 

　　浩浩东流无古今。

 

　　（明 王翰《茅津晚渡》）

 

　　茅津渡，与风陵渡、大禹渡并称为黄河三大古渡。在我走过的黄河渡口中，茅津渡是很特别的存在。

 

　　一般渡口大都商业繁盛、水手辈出，这里却造就了一批批入闱列榜的文人。仅以明清为例，一个村子，两名进士、两名举人、一个贡士，还有十多名岁贡、经魁等，可以说是人才辈出。

 

　　这个渡口，更是驻足过唐太宗、王维、钱起、韩愈、顾非熊、薛逢、司马光等人。他们在这里登高望远，吟诗作赋，诗中高拔的意境、浓郁的情感，熏染了一代代文人文风，滋养和酝酿了当地的文化传统。

 

　　2020年6月，因编撰出版《黄河文库·文学黄河》（10卷本）采风，我又一次行走黄河。丛书总主编孟宪明老师、助手开俊，还有我的好友祝少华，一行四人从郑州桃花峪出发，沿黄河南岸西行。在三门峡的行程中，第一天先看虢国博物馆，日近黄昏时，去感受被誉为“陕州八景”之一的茅津晚渡。

 

 

　　说起三门峡，这是一个历史文化积淀非常深厚的地方。

 

　　相传大禹治水，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滔滔东去，三门峡由此得名。辖区地处秦岭余脉崤山山麓，千古雄关函谷关矗立境内。因古时崤山与函谷关并称“崤函”之塞，三门峡又称“崤函”。

 

　　三门峡虢国博物馆，依托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西周虢国墓地遗址而建，北依黄河，南望崤山。虢国是西周时期重要的姬姓封国，开国之君为周文王的弟弟虢叔。虢国原分封在宝鸡附近地区，西周晚期东迁到三门峡一带，建都上阳(今三门峡市区李家窑附近)。

 

　　建在遗址上的博物馆是我特别喜欢的类型，置身立体全息的空间，直接穿越到3000年前的时光，那时的衣食用度、艺术审美，尽在眼底。

 

　　博物馆镇馆之宝里，我最喜欢古玉，比如西周时期的龙纹白玉璧。这件有着近3000年历史的玉器，是用上好的和田白玉精制而成的，玉璧两面饰有大方流畅又富于动感的变体抽象龙纹，是虢国贵族墓地出土最大、最完整、最珍贵的玉璧。龙纹白玉璧直径19.1厘米，孔径7.3厘米，厚0.55厘米，色白而略泛青，晶莹透润，是古代玉器的珍品。

 

　　这片土地除了留存一大批那个时代的瑰宝，历史故事更是比比皆是。中国军事史上两个经典案例、文学史上两个著名成语“假虞灭虢”“唇亡齿寒”，都发生在这里。大军出征，必经之地一定是茅津渡。

 

　　春秋时期，虞、虢两国相邻，虞国北邻晋国。晋献公野心勃勃，兼并控制了邻近诸多小国。胃口也越来越大。接下来的目标，瞄准了虞国和虢国。

 

　　此时的虢国比较强大，而虞国弱小却地势险要，是晋国吞并虢国的必经之路。面对强大的晋国，虢、虞两国抱团取暖，结成联盟。

 

　　晋献公老谋深算，他深知不灭虞国难以兼并虢国。于是，他对虢国先施“美人计”，再施“离间计”，削弱其国力。对虞国，晋献公用“假途”之计：他用白玉之璧、千里宝马贿赂虞公，请借虞国之道出兵伐虢。虞公贪财，竟许诺晋国借经虞地伐虢。虞国大夫宫之奇劝谏说：“虢，虞之唇也，唇亡齿寒。晋今日取虢，而虞明日从而亡也。”虞公却把这忠言当成了耳旁风。

 

　　公元前655年，晋献公借道于虞，率大军由茅津横渡黄河南下。车辚辚，马萧萧，晋军旌旗指处，所向披靡，虢国告灭。此时，失去了近邻盟友的虞国唇亡而齿寒，被班师的晋军顺道轻松拿下了。

 

　　回看历史烟云，时局变幻，几多感慨，几多叹息。

 

 

　　下午5点，我们从虢国博物馆驱车北行5.5公里，到达会兴古渡口，一块牌子映入眼帘，“会兴渡（茅津古渡）”。站在渡口，眼前就是黄河东流去。

 

　　这里已然是三门峡的后花园，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看车牌大多是来此休闲的当地市民。茅津渡又叫“陕津渡”，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云：“陕城北对茅城，故名茅亭，茅戌邑也，津亦取名。”此为茅津的由来。后因别于茅津村，人们才将之称为“茅津渡”。《平陆县志》载：“茅津地当水陆要冲，晋豫两省通衢，冠盖之络绎，商旅之辐辏，三晋运盐尤为孔道。”据载，茅津在春秋战国时，已形成渡口，且是兵家必争之地。

 

　　天色尚早，我们坐上渡轮，近距离感受两岸的古渡口。南岸的三门峡这边，已经融入黄河旅游区，新修的沿黄河旅游公路，防腐木的观景平台，辉映山顶的亭台楼阁。北岸运城辖区的渡口正在修整，“茅津渡”指示牌掩映在树冠后边，岸边几棵粗壮的垂柳，看上去应该是明清时期所栽种。

 

　　黄河水中，还有好几拨戴着泳帽、身着专业泳服，畅游黄河的成年人，看得出都是游泳老手，其中还有不少女子。

 

　　日近黄昏，我们回到南岸，这里是“茅津晚渡”的最佳观景地。太阳落点与宽阔河道几乎垂直，一轮长河落日，满天晚霞。黄河，一反粗犷雄险的气势，变得格外妩媚和柔顺。

 

　　遥想当年茅津渡悠久的繁盛时期，大河之上，涛声号子声并起，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幅热烈、繁忙的夜黄河图顿时显现。

 

　　我在想，这里之所以文脉绵延，是不是也因为“茅津晚渡”的美景，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往来不绝。不过再读历史，这里的文脉源远流长，不是偶然，黄河沿岸美景处处有，根本的原因还在先人，在于商业传统和文化自觉。

 

　　茅津渡早在商周时期，就有先民居住。春秋时期，晋国重臣先轸为晋国崛起立下大功，晋文公为表心意，封其弟先茅为大夫，封地在“先茅之县”，即现在的茅津渡。公元前627年，晋国与白翟在箕地作战，元帅先轸、先茅及儿子不幸战死，晋文公又将先茅封地赏给荐贤有功的胥臣。胥臣为纪念他敬重的先茅，便将封地改称为茅城，又令先茅家臣一律改姓为茅，茅姓从此诞生。作为一代贤者，无论先茅还是胥臣，都是文化深厚之人，此地人才辈出、文化繁盛，是必然的。

 

　　西汉初，大阳县（唐代改平陆县）县城定于茅津村。新城规模宏大，建制完整，楼宇高挺，街肆宽阔。县府大堂、东西六房、知县宅、典史宅、监狱、察院、布政分司、府学、税课司，一个比一个漂亮。茅津村尽得地利，享受了全县最好的教育设施，同时也引动了私人办学的新风。而南移的古虞文脉，则给了茅津人空前的艺术浸润，奠定了茅津人重视精神文化的传统。

 

　　同碛口一样，茅津镇是一个因渡口而兴的大镇。不同于吕梁山区，晋南从春秋战国时期陶朱猗顿开始，就有兴商传统，是晋南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先不说蒲州故郡，单说新绛、运城这些后起之秀，一直到民国初年都是北中国非常重要的商埠。

 

　　在1937年之前，茅津镇作为晋南地区货物转运的枢纽，运城的盐，平陆东山的煤炭，在茅津渡装船，再走陆路散运中原各地。民国初年，陇海铁路只修到河南观音堂一带，山西出晋货物大部分要靠走三门航道外运。

 

　　新中国成立后，茅津渡经过几次整建，成为黄河上最大的机动船舶渡口之一。渡口风景秀丽，激浪江波，它西连风陵渡和大禹渡电灌站风景区，向东可达“一坝锁三门，高峡出平湖”的三门峡大坝。

 

　　1993年12月，三门峡黄河公路大桥建成通车后，茅津古渡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繁忙与喧闹，完全成为三门峡市民的休闲之地。

 

　　史载，当年的茅津渡，是在活色生香的十里桃花之中。茅津渡在每个时代，都是“大咖”“网红”打卡必选之地。那个时代的行旅之慢，生活之缓，酝酿了多少诗意。

 

　　我们的行程是快的，一路匆匆，但在茅津渡留了一个舒缓的黄昏和浅夜，可以连接时光之河里那些动人的诗意。

 

　　时光流转，身心喜乐。快时代带给我们太多的便捷，也留给我们很多的来不及、顾不上。还是要在我们身心内在的频道里，留一个慢，可以虚度些许光阴，可以踱步黄河岸边，无欲无求，忘我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