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冬生

　　东南温州，在一座民国建筑院落里，静听《潇湘水云》的浪卷云飞，我仿佛来到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前段时间，“四海琴心——査阜西诞辰130年琴人联动纪念雅集（第47场）”在马孟容马公愚艺术馆举办。
　　查阜西1895年出生于湖南永顺，是一位享有盛誉的古琴艺术家和音乐理论家、音乐教育家。他13岁学弹古琴，后在长沙、苏州、上海等地从事琴学活动，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发起组织“今虞琴社”，影响甚广。1949年，査阜西到香港参与组织“两航起义”。新中国成立后，出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器乐系主任等职。査阜西曾编纂《存见古琴曲谱辑览》，主编《琴曲集成》等著作，1976年8月10日，因心梗在北京去世。
　　査阜西与温州有何渊源？纪念雅集缘何选在二马艺术馆？温州文史馆员、雅集主持人方韶毅，一开场就把这两个问题抛了出来，并一一予以解答。
　　原来，査阜西1937年编辑《今虞琴刊》时，就将马寿洛（画家马孟容、马公愚之父）列入《琴人题名录》。1956年间，査阜西派人到温州将年近九旬的马寿洛演奏的琴曲录音存档。这是全国已知留下录音的年龄最大的琴人。1959年，査阜西又亲自来到温州拜访马寿洛。
　　马寿洛（1869—1962），字祝眉，晚号菊叟，浙江温州人，生于文史与音乐世家，工诗文，擅隶书，通中医，自幼随父亲马元熙学琴，并传承家传琴谱《友石山房琴谱》。新中国成立后，马寿洛任浙江省文史馆馆员。
　　纪念雅集现场，谈及1959年10月底查阜西来访情况。马寿洛曾孙马亦钊说：“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激动。”接着，他娓娓道出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査阜西早就知道我曾祖父的琴学修为和家学渊源，所以特地来温州采访。我当时十二三岁，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到我二爷爷马公愚的房间或曾祖父的房间去看一看。那天看到二爷爷书桌上放着一张“欢迎査阜西先生”的纸条。见我探头好奇，二爷爷跟我说：“査阜西先生是琴学大家，明朝天光（温州话：明天上午，即10月30日上午）坐‘民主4号’轮船从上海到温州。到时候我拿着这张字条站在码头，他出来一看就知道我是来迎接的。”
　　马亦钊回忆：“查阜西先生抵达温州后就住到了我家，并向曾祖父说明了来访目的。曾祖父在房间里给査先生一一介绍家传的《友石山房琴谱》和自己著的《桐君录》《春晖堂琴谱》等。下午，三位老人在一起谈论了我们马家的家族情况。晚上，他们开始切磋琴艺。当时，曾祖父91岁了，一气弹奏了三个大中型琴曲——《风云际会》《凤鸣朝阳》《渔樵问答》。査先生也弹奏了《长门怨》《忆故人》《潇湘水云》三曲。直到10点钟左右，才各自去歇息。”
　　可以想象，一生致力于琴学的査阜西，来到南宋著名琴家郭楚望的故乡，并且在郭楚望的“老乡”家里，用“潇湘夜雨”这张家藏旧琴弹奏郭楚望谱写的名曲《潇湘水云》，该是怎样的惬意？査阜西对马寿洛的琴艺赞赏有加，曾著文说：“他（马寿洛）已九十多岁了，仍能一气连奏三曲，音节不乱，洵为可贵。”
　　马家琴学传承渊源颇深，从马寿洛算起，至少可以上溯七代。到温州之前，査阜西就听说马寿洛琴学出于家传，又生活在郭楚望的故乡，他很想知道“马家的师承渊源与宋元浙派究竟有无关系”。通过走访了解，査阜西认为：“从马元熙出生之年倒算五十年，正是清代乾隆的时候，浙江人说马老人琴艺是二百多年的家学，话是不虚的。但是马元熙在五十以后，又另向广东游方到温州的孤峰和尚学了几支大曲，从马元熙手辑的《友石山房琴谱》中各曲分析他的两个渊源，可以看出马元熙的艺术修养胜过乃祖。”
　　査阜西在温期间，由马寿洛次子马公愚全程陪同，游览了江心屿、雁荡山。1959年11月3日，査阜西与马公愚在雁荡山分手后前往临海。
　　对于査阜西来访，马寿洛特别高兴。在给友人的信中，老先生附诗抒怀：“闭门静坐独鸣琴，每叹尘寰少赏音。突自燕京来代表，相逢瓯海缔同心。潇湘一曲推高奏，嵇阮千年恍再临。何幸盛朝崇古乐，不遗老耄莫如今。”
　　査阜西知道马寿洛的儿子们都非常有出息，但得知尚无人研学古琴，便劝说马寿洛一定要将琴学传承下去。就在査阜西离开温州后不久，马寿洛便“抓住”曾孙马亦钊，在《春晖堂琴谱》里找了一首“最简单”的减字谱《阳关三叠》，开始教他弹琴。其实，从小耳濡目染的马亦钊，对许多琴曲耳熟能详。学了两年，马亦钊便在学校文艺汇演中上台演奏了。后来，由于马寿洛仙逝，加上特定历史原因，“马家琴”绝响了。直到60年后，马亦钊先生重操家藏旧琴，“潇湘夜雨”再次发出跨越时代的声响。
　　査阜西与马寿洛的琴缘故事，无疑是现代古琴史上的一段佳话，也提升了温州琴人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今年是查阜西先生诞辰130周年，全国多家琴社倡议接力举办“琴人联动纪念雅集”。温州博物馆、温州鹿鸣琴社积极响应。温州博物馆副馆长陈卓识也表示，纪念雅集选在马孟容马公愚艺术馆，正是源于查阜西先生与温州马氏家族的深厚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