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昊

　　秋冬之交的毛乌素沙地南缘，寒意浓浓。我们来到陕西北部的榆林市横山区一处苹果园，正赶上当地果农采摘苹果，每棵树挂果约300颗，连片的果树把山峁沟壑装点成了“花果山”。
　　85岁的张炳贵是这片果园的主人。见我们到访，老人满面笑容地迎上来，粗糙的手掌攥着我们的手就往果园里带。
　　种了多少树、今年能收多少斤、卖价几何、用了什么种植技术……一打开话匣子，张炳贵就滔滔不绝。虽已是耄耋高龄，他却精神矍铄，桩桩件件说得条理分明。
　　站在曾经寸草不生的山梁上，望着百余亩红彤彤的苹果，张炳贵感慨连连，“脚下不毛之地现在成了致富田！”一旁的孙子张彬向我们报喜，“今年产量稳中有升，预计利润30多万元”。
　　打记事起，“风吹沙跑埋庄稼”的情景就烙在张炳贵的心头。他曾一度认为毛乌素的风沙如同“每日照常升起的太阳”一样亘古不变。时至今日，他仍不敢相信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成功了——“绿染沙漠，让树开花结果”。
　　2003年，从横山水保局退休不久的张炳贵，在电视里得知我国一些地方在荒沙里种活了树。兴奋不已的他跃跃欲试，第一时间把自己想种果树的念头告诉了家人。
　　彼时的陕北榆林，饱受毛乌素风沙之害，当地年降水量不足400毫米，风沙日超过50天，是全国荒漠化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十种九不收”“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庄稼种了被沙吞，土房漏沙枕沙眠”等俗语在民间广为流传。
　　张炳贵的主意当即遭到家人反对，老伴说他是痴人说梦。村里人也是议论纷纷，笑他“沙地里种果树，纯粹瞎折腾”。但这个“倔老头”还是决心一试：“不试咋知道树种不活！”
　　张炳贵承包下赵石畔镇一处300亩沙地。他苦口婆心动员全家人上山种树，一口气挖了6000多个鱼鳞坑，全部栽上了葡萄苗。可没过多久，一场沙尘暴就把苗全埋了，有的苗甚至被连根拔起。
　　张炳贵不信邪，之后又改种枣树，还是失败了。“那几年把不少钱白白撂进了沙海里。”张炳贵一脸惋惜地回忆。
　　毛乌素的风依然凛冽，没有半点怜悯这位花甲老人的意思。“难道这鬼地方真种不了树？”张炳贵的内心五味杂陈。
　　“杨善洲也不是一次就能把树种活。”
　　张炳贵一直将杨善洲视为支撑自己拓荒的精神榜样，每当陷入彷徨，这股力量总能给他慰藉。
　　开弓没有回头箭，张炳贵决定再次向沙漠挺进。这一次，他转换了思路。
　　一趟趟请教农业专家，跑到外地观摩果园学习管理经验……张炳贵逐渐找到了沙地种树的法门。
　　在陡坡上要挖大鱼鳞坑，栽植适宜生长的杏树；在平缓地块栽抗寒耐旱的山定子苗做砧木嫁接；往沙里掺拌羊粪等有机肥改良土壤；自掏腰包建蓄水池引水到果园……
　　张炳贵的坚毅感染着周围人，与他打了十几年交道的横山区高级农艺师韩秀涛深有体会。“老张经常找我咨询农业方面的问题，有时候打电话一直到深夜，问得非常细。为了把果树管理好，他就地修了几间简易房，一家人长年累月吃住在果园。”
　　张炳贵省吃俭用甚至贷款补贴果园发展，日复一日守护着他的梦想。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甚至连毛乌素的风沙也在收敛。
　　20世纪50年代起，毛乌素沙地开启了史无前例的治沙造林工程。党的十八大以来，治沙攻坚战按下“快进键”，曾经一望无际的沙漠逐渐披上了“绿装”，漫天黄沙的日子也在一天天减少。如今，榆林860万亩流沙基本实现固定半固定，沙化土地治理率超90%。
　　瞅着生态不断改善，看准时机，近年来张炳贵种起了苹果。“专家说了，黄土高原有‘长日照、大温差’的优势，种出的苹果更甜，市场上沙地苹果还是紧俏物呢。”人努力，天帮忙。2010年以来，榆林降水量年均增长5.88毫米，为苹果生长送来甘霖。
　　为了把苹果种好，张炳贵还把家里的高才生张彬叫回来一起创业。“爷爷年纪大了，一些事不能亲力亲为，这片果园是老人的心血，我们一定要打理好。”张彬说。
　　张彬年富力强、懂技术，他积极引进优良品种，实施水肥一体化、病虫害防控等新技术，沙地果树成活率提升至97%以上，苹果园一年一个样。到了今年，果园迎来丰产期，产量突破12万斤。
　　祖孙三代接力耕耘十余载，终在沙窝里种出“金果子”。“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张炳贵眼角的皱纹里漾着藏不住的欢喜。
　　目前，榆林苹果种植面积已达116万亩，是20年前的3倍多，陕北山地已成为全省三大苹果产业带之一。陕北苹果不仅卖到全国，还销往东南亚、中亚等地，成为农民增收的支柱产业。
　　和我们聊天时，张彬算起了“致富账”。“这几年，‘瑞雪’‘秦脆’等一些新品种苹果卖得比较好，单颗‘秦脆’优果能卖15元以上，我们已经计划引进试种了。”除了品种升级，他对果园的未来还有更系统的筹划，从改良种植技术、优化田间管理，到升级电商直播、拓展高端礼盒定制，每一个环节都想得明明白白。
　　离别时，张炳贵老人又一次拉着我们的手，反复念叨：“明年再来看看咱的果园，肯定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