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册封琉球的“陈给事”

(2025年12月05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寻找册封琉球的“陈给事”
 

( 2025-12-05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说人解史
 
本报记者 方益波

  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射在宁波市鄞州区姜山镇墙弄村的街巷。黑瓦白墙的老屋群落中,小路蜿蜒向前,像一条无声的线,牵引着我们去寻访一位约500年前的故人——明代嘉靖年间的吏科左给事中陈侃。
  据史料记载,陈侃是浙江鄞县(今宁波市鄞州区)人,明嘉靖五年(1526年)登进士。6年后,琉球国王尚真过世,世子尚清请求册封,嘉靖皇帝任命陈侃为册封琉球正使。陈侃主持造船,研究航线,于1534年带领使团出发赴琉球,一路上遭遇风波险境,最终圆满完成册封任务。
  陈侃对沿途山川风物、语言习俗等作了详细记录,回来后撰写了《使琉球录》,还对过往一些记载中的差异之处作出说明修订,1535年返京复命时进呈朝廷,得到高度评价,皇帝下诏收入史馆。这是我国现存首部琉球册封记录。陈侃之前,明代虽已多次册封琉球,但均未留下相关著述。
  穿越历史尘烟,距陈侃向朝廷进呈《使琉球录》已过490年,故乡是否还留有他的印记?
  据宁波当地媒体报道,陈侃官声清廉,后归隐鄞县姜山(今宁波鄞州区姜山镇),去世后葬于姜山前岩庙旁。当地至今流传着“陈给事太公”的轶事。
  姜山镇有大量的陈姓后裔分布,这是一个宋代迁居至此的望族,长期定居于墙弄村一带,出过很多知名人物,曾经有一座总宗祠和八座支祠。在当地传说中,陈侃幼时父亲病逝,与母亲相依为命。他从小聪明伶俐,弱冠之年就考中了进士。
  漫步墙弄村,映入眼帘的是热热闹闹的菜市场,一排排烟火气升腾的店铺,还有摆放着各式新款电瓶车的卖场,共同构成了一幅浙东乡村冬景图。
  村支书听说是来寻访陈侃遗迹的,热情地说:“我们这里的两位老先生,都90多岁了,他们知道一些陈给事太公的故事。”
  村主任陈健儿带着我们在一条条小巷中穿行,这是浙东常见的民居群落,大大小小的房屋顺着地形延伸铺展。经过水质清澈的马池河,陈健儿告诉我们,历史上这里是驿站给马饮水的池子。在小巷深处的马池弄45号,我们进到一个古旧的房屋,看到墙上挂着手绘字画,显示出主人的雅致情趣。
  92岁的吕兆祥老人声音洪亮,眼神炯炯,听闻来意后,兴致勃勃地讲起上辈流传下来的故事。
  老人拿出一幅自己画的卷轴,上面是他手书的太公事迹。“我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太公是明朝的给事官,奉旨去出使,要渡过大海,非常危险。”老人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自豪,“太公为国立了功,回来后得到朝廷的奖赏。”
  老人边说边有力地挥舞着手,好像置身于当年的场景,“原来我们这里还有纪念太公的牌楼,就是因为陈给事太公为国家立功了”。
  辞别吕兆祥老人,我们又走过一条条小巷,沿着河道,来到荷花桥,桥头古碑上刻着“同治四年”“重修荷花桥”等字样。桥边一座平房里,我们见到了94岁的陈俊贵老人。老人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喝茶,听说我们在找陈侃的遗迹,老人拿出几张打印的文本:“你说的是我们陈家的先祖,这是从前保存下来的各个祠堂堂号和族谱排行表。他的故事我是听我的太公讲的。”
  陈俊贵老人的讲述,多了几分传奇色彩。“太公代表皇帝出使去海上的时候,可比现在难多了,要在海上漂好几个月。”老人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在重现当年的风浪,“船走到一半,眼看就要船翻人亡。就在这危急关头,海里突然冒出两条龙,一左一右护着船往前走,保护着船过去了。”他说:“我们村里原来有牌坊的,我小时候就见过,就在墙弄街头,上面刻着‘圣旨’两个大字,文官下轿武将下马,就是奖给陈给事太公的。”
  听着陈俊贵老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几乎忘记了时间。告辞老人后,又走过多条小巷,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一处老宅院出现在眼前,墙头的砖雕虽已斑驳,仍能窥见昔日的精致,门牌上写着“墙弄街新文房”。
  村干部说,虽然没有确凿的文献记载证明,但这处院落一直有传说是“陈给事太公”的祖居。多年来,偶有文史爱好者前来探访,还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论证。
  站在庭院中央,阳光洒满古旧的院墙。我们仿佛看见,491年前的那个初夏,这位正当盛年的浙东子弟去国怀乡,扬帆远行。
  在《使琉球录》序言中,他写道:“琉球越在海表,世奉正朔唯谨,每易代航章乞封。”他记载到达后琉球国人的热情欢迎:“宣诏敕,锡章服如仪。尚清率国人稽首,踊跃欢呼,称职贡匪懈。”他精确记录沿途所见:“过平嘉山,过钓鱼屿,过黄毛屿,过赤屿……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他还以学术精神提出对“旧存纪载”“志其略,辨其异”。
  如今,这一文本成为研究中央王朝与琉球关系的重要历史文献,成为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属于中国版图的早期版本著述,于2023年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告别墙弄村时,日已西沉。远山苍茫,似乎听见历史的足音从遥远的时光中传来。虽然家乡的传说混合了各种传奇想象,但生动印证着父老乡亲对陈侃的尊敬和纪念。因为那一次远航,他的名字和记述,如同墙弄村的巷道砖墙,历经沧桑而愈显厚重。那些有形的遗迹,或许已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纪念,早已铭刻在史册的字里行间,融入了故土河山和东海上的浩荡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