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铖

　　近日，北京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雪花纷飞中，人们纷纷用镜头定格这独属于冬日的美景。
　　我们期盼的雪，在书页间、在文学作品中纷纷扬扬下了千百年。
　　以前读过《世说新语》里有不少关于雪的故事，印象颇为深刻。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雪天把家人聚集在一起，跟子侄辈的人讲论诗文。忽然雪下得很大，谢安顺势出了道题：“白雪纷纷何所似（这纷纷扬扬的白雪像什么呢）？”他哥哥的长子胡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跟把盐撒在空中差不多可以相比）。”他哥哥的女儿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不如比作风吹柳絮满天飞舞）。”这则故事还被编入了中学语文教材，课文取题为《谢道韫咏雪》。
　　还有一则故事，讲的是晋代书法家王徽之一觉醒来，看见大雪纷飞，突然想起友人戴逵。于是，他即刻动身，冒雪乘舟访戴。一路饱看雪景，最后兴尽而返，并没有见友人，留下“雪夜访戴”的佳话。少时不懂什么是魏晋风骨，只是惊讶，怎么会有人乘了一夜的船去看朋友，到了门前却转身离去。多年后在北京，下了夜班，天空突然飘起细雪，我看着雪花在路灯下旋转，突然又想起了这个故事，一下子懂了王徽之。雪花飘在剡溪上，落在船头，覆盖山峦，这整个过程本身就已足够美好。“雪夜访戴”的故事也成就了黄公望的名画《剡溪访戴图轴》，现藏于云南省博物馆。
　　若是说起对雪景的描写，张岱《湖心亭看雪》里的句子别具韵味。“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好像一组电影镜头，从广角推至特写，漫天白雪最后汇聚在这“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上。
　　中国古代文人喜欢写雪，苍凉孤寂、豪迈恢弘、清高自爱、去国怀乡……诸多情绪落诸笔端，创造出无数名句。然而，在众多写雪的句子中，我格外钟爱这一类文字，字字不提雪，却句句都是雪，颇有趣味。
　　李白在《清平乐》中描绘了一幅无比壮丽、浪漫的雪景画卷：“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元稹的《南秦雪》以笋石、玉、松萝、云等意象，巧妙地勾勒出了一幅山林雪景图：“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杨万里在《观雪》中通过拟人手法生动描绘了雪花在风中的动态变化：“半空舞倦居然嬾，一点风来特地忙。”
　　再来看看被网友称赞的“西方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一场雪”，就是乔伊斯在《死者》中的描写：“雪落在阴晦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他听着雪花隐隐约约地飘落，慢慢地睡着了，雪花穿过宇宙轻轻地落下，就像他们的结局似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死者》是乔伊斯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的压轴之作。小说集以19世纪末20世纪初都柏林中下层市民生活为背景，通过15个独立故事展现出人们的精神困境。《死者》围绕大学教师加布里埃尔和妻子格丽塔参加圣诞派对展开，晚宴结束后，格丽塔因一首旧情歌而回忆起一位早逝的年轻恋人。这个关于过去的秘密彻底颠覆了加布里埃尔的自我认知，使他在雪夜中对生与死、爱与失落的意义产生了一次深刻的领悟。
　　乔伊斯用一场覆盖一切的大雪，见证了一个男人的成长，从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到发现自己其实无足轻重，再到怅然若失，最后顿悟。孤独、欢乐、爱恨、不甘甚至生死，都被大雪覆盖。
　　这段描写，像不像《红楼梦曲》尾曲里唱的？“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东西方文学在一场雪中找到了共鸣。
　　文学里还有很多场雪，值得被拿出来反复研究，书页间的“落雪”，最让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