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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窑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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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1-12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神州风物 |
老家太行山黄土地上多窑洞,在我的记忆里,夏天的雨总是和居住的窑洞紧密相连。
不管是石窑还是土窑,窑顶都是最容易受到侵害的部位,而主要侵害者是蚂蚁。小小的蚂蚁是柔弱的,但在破坏窑洞这件事上却毫不含糊。
在夏天的大雨里,雨水总会顺着细小而又深长的蚂蚁洞往下渗,然后渗透厚厚的窑顶洇进家里。常常是外面大雨倾盆,屋里细雨津津,家里的瓶瓶罐罐、锅锅碗碗会沿着雨水漏下来的方向,摆满家里的角角落落。每逢此时,家里的大人会迅速蹬上一双高筒雨鞋,披上一块塑料雨布,拿上一把铁锹冲到茫茫雨帘里,细心查找窑顶上的蚂蚁洞穴。每找到一个蚂蚁洞,就铲上一铁锹被雨水和成的稀泥堆在洞口处,再用穿着雨鞋的脚尖使劲抿一下,然后寻找下一个洞口。几十平方米的窑顶,洞穴不计其数,一场雨下来,窑顶会变成一座座起伏不平的小山丘。为了碾实压平这些坑坑洼洼的土堆,居住在窑洞里的人雨后纷纷走出家门,拿上除草工具,一起到窑顶上去开展一场热火朝天的窑顶修补劳动,雨后的窑顶开始热闹起来。
刚被雨水冲洗过的小草格外干净,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拽住荒草的根茎,使劲一拔,湿漉漉的草根便会带着湿润润的泥土离开地面,拔过草的地方马上会绽放出一朵黄褐色的、松散的泥土花朵,伴着淡淡的泥土味、浅浅的青草香久久弥漫。有时候蚂蚁的家离荒草很近,你用力一拔,粗壮的草根在离开地面的瞬间,会把洞里的蚂蚁一起带出地面,突然的惊吓使蚂蚁像暴发的洪水,黑压压地往外翻滚,偶尔还有淡黄又有几分透明的椭圆蚂蚁卵被带出泥土,引得孩子们一阵兴奋,用大大的杨树叶片为受惊的蚂蚁移民搬家。
等所有的草都被除完之后,就该常年被搁置在窑顶上的青石碾子出场了。有的窑顶是好几孔窑洞连在一起的,面积较大,为了使用更轻巧、更顺手、更节省体力,人们会给碾子装一个木制的框子,用绳子系住框子的两端,在炎炎烈日下光着膀子、猫着腰、憋着劲,拉着绳子一圈一圈地在窑顶上转动,圈子由大到小再慢慢变得由小到大,直到把松散的泥土碾压瓷实;有的窑顶面积较小,大大的木框反而会限制碾子的灵动,于是人们便弯下腰脊,弓起膝盖,双手推着碾子来来回回碾压,直到把凹凸不平的窑顶推得平整光洁。
生活的积淀和时光的积累会赋予人们更多的智慧,为了控制野草的疯长,在碾压窑顶的时候,聪明勤劳的人们会撒一些白石灰,改变土质结构,在一层一层的碾压中,潮湿的泥土和洁白的石灰被越来越紧密地包裹在一起,彼此渗透又彼此分明,彼此映衬又彼此渲染,像盛开的花朵,丝丝缕缕,飘逸灵动,像织染的地毯,纵横交错,叠加有序。这样碾压出来的窑顶土质更紧致,地面更光亮。
碾压窑顶是一项体力活,但在劳动过程中,大家聚在一起一边劳动一边说笑,很是热闹。这样的时刻,孩子们是最不会错过的,别看他们小,但有些活干起来一点也不比大人差。他们会拔草、会把拔起的草一捆一捆地抱到路边的地沟里,他们会拿着砖头,把碾子碾压不到的地方一砖头一砖头地夯瓷实,还会给大人端水喝,帮大人把卷在碾子上的厚泥清刮干净。但最让他们兴奋的还要数在收拾干净的窑顶上疯玩了,这时的窑顶虽然还是土地,但一点土也粘不到身上,所以即使摔倒、即使打滚也不会惹大人骂。夏天的傍晚,常常是美丽的晚霞染红天边,贪玩的孩子们沸腾了窑顶,大人们会在袅袅升起的炊烟里,循着窑顶的方向寻找晚归的孩子,一声声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回家吃饭”的呼唤在夜幕里飘荡……
窑洞冬暖夏凉,过去曾是山区百姓的主要居住形式,但随着楼房的出现,窑洞渐渐淡出历史舞台。村里有的窑洞在风雨的侵蚀下坍塌得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有的闲置成了存储杂物的场所。只有少部分老人舍不得搬离,依然选择在窑洞里生活。为了住得更舒服一些,现在的窑洞都进行了巧妙改建,卸掉了木质的窗棂和厚重的门扇,安上了宽大明亮的塑钢门窗,采光和通风的改变,使窑洞里的冬天更温暖,夏天更凉爽。窑顶上有的喷洒了除草剂,有的搭建了彩钢瓦,受雨水的威胁越来越小,倒是那些拔草的情景、那些碾子滚动的镜头、那些热闹的劳动场面、那些泥土和石灰绘制的图案,都被永久定格,收藏在了记忆的深处,在每一场降落的夏雨里都会被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