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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还是城市的心跳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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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0-25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11版 草地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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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浩月
上周在北京有一场诗歌活动,诗人中岛主编的《诗参考》迎来了30周年。130多名诗人与来宾,聚在东三环的一处所在,大家朗诵诗歌、聆听诗歌。因为获得了一项荣誉,我也前去参加了这场活动,见了许多十多年未见的朋友,这也意味着,我已经远离诗歌十多年了。
初当北漂的时候,诗人群体是我最早的圈子,他们生活在城市的各个地方,每晚总有诗歌聚会。所谓诗歌聚会,其实就是大家在一起喝酒,喝了点酒之后,就在席间朗诵诗歌。
在新世纪将要到来的那几年,以及新世纪之初,北京城的人们,对于诗人的活跃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酒馆里有人朗诵诗是件怪异的事情。记得有名诗人曾在长安街上行驶的一辆公交车里,站在与司机并排的位置,手握一本诗刊,声情并茂地朗读一首诗,放在今天,他也许会被其他乘客用手机录下来放在社交媒体上,引来一阵嘲讽。
“贫穷而听着风声”是不够的,那时候虽然诗人们都穷,但喝酒的钱还是有的,不见得是什么好馆子,街头巷尾普普通通的小酒馆就好。一个狭小的包间里,经常挤进来十多个人,有很有名的诗人,也有刚刚流浪过来的年轻人,大家不排座次、不分彼此,点个头就算交了朋友。
我居住的房子,成为一个流动的诗人落脚点,来了诗人,就在家中餐桌上支起一个火锅,放条鱼或者两斤羊肉进去,吃完了就只捞土豆片和白菜。那时我已结婚并有了孩子,但家人并不觉得经常有人上门麻烦。吃饱了的诗人朋友,有时会在客厅打地铺,地铺打不下,就到厨房里开窗户抽一夜的烟聊一夜的天。
诗人中岛大约也是上世纪90年代末来的北京,但阴差阳错,我很晚才认识他。后来我们住到了一条河的东岸,才有了交集的机会。他讲过许多早期来北京的故事,比如大家都熟悉的住地下室的经历,“整整背出来一袋子虫子尸体”,他用诗人独有的夸张讲述打扫地下室的状况。
中岛也有过辉煌的时候,那是他担任一家都市报主编时,工资收入本身就高,再加上给一些媒体撰写专栏,使得他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一个“有钱的文化人”。年轻时的中岛白天编稿写稿纵笔纵情,晚上就吆喝朋友去饭店、酒吧“千金散去还复来”,在一年收入就够买京郊一套房子的时代,诗人中岛愣是没给自己留下一片瓦。中年之后的中岛并不为此惋惜,与青春比起来,钱算什么。
作为朋友的中岛,是个敏感、细心、总是为别人考虑的人,作为一名诗歌活动家的中岛,一旦投入到他的事业当中去,不高的身躯总是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以30周年活动的聚会为例,这场招呼了过百嘉宾的活动,全是他与一名女主持人事无巨细一手操办出来的。说什么,做什么,住哪里,吃什么,中岛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到。几乎没人不满意这场聚会,大家都笑言,中岛兄把一场诗人的聚会搞得像奥斯卡颁奖礼,直接把诗人活动抬升了好几个档次。当聚会结束,诗人们纷纷回到酒店在醉意中沉沉睡去,我开车带中岛回几十公里外的家,坐在副驾上的他,方显出一点点疲倦。
是什么时候诗人之间的联系开始不再那么紧密了?在午夜高速公路上疾驰的车里,我和中岛聊这个话题。2003年的非典,恐怕是一个门槛,跨过这个门槛之后,大家都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开始由紧密变得疏离起来,诗人也不例外。那些曾在一个火锅里吃饭,一张桌子上喝酒,挤在一张床上睡的朋友们,都在北京,但却十多年不见了,都在“朋友圈”里,但却只剩下点赞之交了。好在,他们中间的大多数,还在写诗,并且尽量活得简单而幸福,尽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人到中年。
2019年的这场聚会,最年轻的诗人也都走向40岁,写诗的人,还是当年的那拨。年轻人里,写诗的少了,只有这帮中年人,还在写诗并且假装年轻。记得那场聚会,主持人说了一句话,诗还是北京这座城市的心跳吗,诗还是这个时代的脉搏吗,这个问题问出来了,但却没有给出答案。答案在风中飘。答案在那些深夜里熟睡了的诗人们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