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平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1000多年前,诗人孟浩然坐船经过建德,写下名诗《宿建德江》。
建德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西部,新安江、兰江、富春江在这里汇合。同时,这里是千年古严州州治所在地。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严州一直是文化高地,文人雅士在此赋诗多达数万首。谢灵运、李白、白居易、苏轼等均有佳作,刘长卿、杜牧、范仲淹、陆游、柳永等曾在此为官。《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名著,也有专门章回记载严州的风土人情。
笔者溯建德江而上,追忆严州千年的繁华,回望古代诗人眼中的严州风物。
近新安,新安在天上
从杭州出发,走钱塘江、富春江沿江公路,驱车100余公里,就到达古严州府所在地——建德市梅城镇。严州古城北靠巍峨的乌龙岭,南临奔流千年的新安江。雄壮、高大的城墙延绵2000多米,不同朝代修建城墙的材料各不相同,有枣红色石料砌筑的,有乱石堆砌的,有沙石夯筑的,还有土砖码垛的,五颜六色的墙体像一条时光编织的锦缎,串联着一座座城门和城楼。登上澄清门城楼远眺,古城虽然历经岁月风霜,但轮廓与风貌如旧,一座明清大城屹立在天地之间。
严州的前称为睦州、新定。据宋代编撰的《太平御览》记载:“隋置睦州,取俗阜人和、内外辑睦为义。”早在603年,隋朝就设置睦州,697年州治移至建德,1121年改名为严州,辖建德、桐庐等6县。明初,严州为浙江省11个州府之一,在省内地位仅次于杭州。在清代,严州排在杭嘉湖三府之后,属于江浙地区的第四大府。1959年,建德专区撤销,原严州辖区几经划分和撤并,成为杭州市下辖的桐庐县、淳安县和建德市。建德作为千年州府所在地的使命也正式结束。
孟浩然是在唐朝开元年间写下《宿建德江》的。当时,他离乡赴洛阳,再漫游吴越,借以排遣科举不第的失意和郁闷。
“为多山水乐,频作泛舟行。”孟浩然此行经过富春江、新安江,叠嶂数百里,他频繁写诗,“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彩翠相氛氲,别流乱奔注”。不过,在山水田园的美景中,孟浩然依然有无法排遣的忧伤:“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诗中的“旧游”,指的是726年夏秋间,孟浩然在扬州一带结识了李白。孟浩然的吴越漫游,也让李白心驰神往。李白写下《见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二首》,“闻说金华渡,东连五百滩……他年一携手,摇艇入新安。”
严州至徽州的水路艰险,在历代诗人作品中随处可见。宋代诗人范成大,描绘徽严之间,滩如竹节,乳滩之险居第一。“清溪可怖亦可喜,造化于人真虐戏。轰雷卷雪鬓成丝,一掷平生来此试。险绝无双是乳滩,舟如滚石下高山。画楼正倚黄昏雨,岂识江间行路难。”严州近新安郡(又称歙州,今安徽省黄山市),滩多水急,清代诗人黄景仁有“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之感。
1676年考取进士的王吉武,在睦州至新安行舟中述言:“昔闻新安江,众泉汇交络。三百六十滩,何年出疏凿?睦州从西来,苍翠连巘崿……三里一危湍,五里一急壑。或如汤沸鬵,或如珠散箔。声驱殷雷怒,势卷银河落。”
“三百六十滩,何年出疏凿?”清初诗人之问,经历近三个世纪后终于成为现实。1957年,新中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座大型水电站在建德县原铜官镇开工建设。三年后,一座高105米、坝顶全长466.5米的拦河坝建成,在新安江上游形成580平方公里、拥有上千个岛屿、蓄水量相当于3000个西湖的千岛湖。
从严州古城出发,约50公里就是新安江水电站,百米高的大坝上,湖面如镜,往昔行舟难的新安江,变成闻名于世的百里画廊。
严州山水清绝,高贤遐躅
当如诗如画的建德山水遇到唐宋诗人,会激发出怎样的火花?
大家耳熟能详的诗人中,最早在严州为官的诗人为中唐刘长卿。774年,刘长卿被罢官后,又贬为睦州司马,直到781年任随州刺史。刘长聊初到睦州的心情是比较低落的,写下《却归睦州至七里滩下作》:“南归犹谪宦,独上子陵滩。江树临洲晚,沙禽对水寒。山开斜照在,石浅乱流难。惆怅梅花发,年年此地看。”
在睦州任职期间,刘长卿写了23首诗,主要是与当时在浙江的诗人交流并彼此唱和。
846年,杜牧由池州刺史调任睦州刺史,任职期间,他兴利除弊,关心人民。848年秋,杜牧调任京官时,雨后初霁,他心情颇好地题《除官归京睦州雨霁》诗:“秋半吴天霁,清凝万里光。水声侵笑语,岚翠扑衣裳。远树疑罗帐,孤云认粉囊。溪山侵两越,时节到重阳。顾我能甘贱,无由得自强。”
杜牧在睦州写下8首诗作。其中,《睦州四韵》诗曰:“州在钓台边,溪山实可怜。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残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1170多年来,《睦州四韵》一直被认为是写严州的经典诗作,在各种场合被咏诵和引用。
行走在严州古城正大街与总府街交叉口,一座高12米、宽9米的古牌坊引人注目。这是纪念宋代范仲淹的“思范坊”,始建于1599年,圮于清朝末年,1993年重建。这是严州古城唯一留存的诗人牌坊。
历经风霜的石刻,揭开了一段范仲淹出任睦州知州的历史。范仲淹在苏州、庆州、邓州、青州等十余州当过知州。在睦州任职的6个月里,他大兴学校,建严子陵祠于钓台,所作《严先生祠堂记》与《岳阳楼记》一起入选《古文观止》,“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成为千古佳句。
范仲淹写了37首与睦州相关的诗词。有记录睦州为官生活的《萧洒桐庐郡十绝》:“使君无一事,心共白云空”“劳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人生安乐处,谁复问千钟”。
在《新定感兴五首》中,范仲淹也道出睦州发展的无奈与历史局限性:“孤高宋开府,千载可拳拳”“山水真名郡,恩多补谏官”“稀逢贤太守,多是谪官来”。
陆游家族与严州的渊源比范仲淹深厚得多。陆游的高祖陆轸1049年出任睦州知州,陆游1186年至1188年知严州,陆游的幼子陆子遹1226年至1229年任严州知州。在严州,陆游写了多首诗词,从内容来看可谓是“严州十二时辰”。建德市严州文化研究会会长陈利群说,“三陆”守严州被传为佳话,州人特建“世美祠”以供之。
历代严州(睦州)官员中,有一个人的官职不大,但是名气大,那就是睦州团练使推官柳永。1034年三月,柳永(又名柳三变)与其兄柳三接同登进士第,五月出任睦州小官职。50岁才及第,喜悦不已的他把原来柳三变这一名字改为柳永。九月,睦州知州吕蔚因欣赏柳永才华,向朝廷举荐,因“未有善状”受阻。柳永填了一首《满江红》词,一直流传至今——“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他乡秀色四时好
严州声名远扬,不光有主政的贤守说好,更重要的是,诗词名家和路过的太守们都说好。
江清月明是建德的一大特色,比孟浩然年轻一点的右拾遗耿湋题诗《赠别刘员外长卿》:“建德津亭人别夜,新安江水月明时。”严维《答刘长卿蛇浦桥月下重送》:“月色今宵最明,庭闲夜久天清。”建德江对韦庄来说,不是江清月近人,而是江清断肠处:“睦州江上水门西,荡桨扬帆各解携。今日天涯夜深坐,断肠偏忆阿银犁。”
建德被写入唐诗作品中的主要元素是贤守。刘长卿最受唐诗作者追捧,似乎写首诗给刘长卿就表明到睦州、建德江游历过。台州刺史李嘉祐作诗《入睦州分水路忆刘长卿》:“建德潮已尽,新安江又分。回看严子濑,朗咏谢安文。雨过暮山碧,猿吟秋日曛。吴洲不可到,刷鬓为思君。”
世称“岑嘉州”的岑参发现,与西北边塞“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的雄壮、苍茫相比,江南建德江更加清丽多情,便写了一首诗:“手把铜章望海云,夫人江上泣罗裙。严滩一点舟中月,万里烟波也梦君。”
杭州刺史白居易向往邻郡睦州,在一座驿馆中与崔存度喝醉酒,出口成诗:“夜深醒后愁还在,雨滴梧桐山馆秋。”
唐宋时期,各路诗人作品中描绘了严州四季美景。在户部尚书、开封府知府钱勰看来,睦州秀色四时好。正如他的诗《睦州秀亭》所写:“花初拥槛发,山晚与云青。”
严州的春色,美在水。唐代户部侍郎吴融在《新安道中玩流水》中描绘:“一渠春碧弄潺潺,密竹繁花掩映间。”唐代诗僧皎然,是南朝谢灵运十世孙,题诗《送韦向睦州谒独孤使君汜》:“才子南看多远情,闲舟荡漾任春行。新安江色长如此,何似新安太守清。”花间派诗人代表温庭筠写严州春天的繁花似锦:“绿昏晴气春风岸,红漾轻纶野水天。”
元代杭州府、江宁府知府陈轩《泛清溪》诗曰:“晓烟如练曳平津,一棹东风两岸春。”南宋理学大家朱熹坐船经过严州,春风拂面,吟诗道:“一山云水拥禅居,万里江楼绕屋除。行色匆匆吾正尔,春风处处子何如?”
题咏严州夏季的诗词相对较少,明末清初文学家、戏曲家李渔的《严陵纪事八首》可谓代表作品。1675年夏天,李渔送两个儿子到严陵应童子试,“寓何昼公使君园亭,湖光山色,明月清风,迭为地主。又得观察万肃庵先生暨郡守、治中、邑宰诸侯,适馆授餐,交相拂拭,非但忘暑,不知此身之在客矣”。李渔题诗八首:“严陵风景旷难收,今日何期寓此楼”“暑月温和俨似春,只因寄迹在湖滨。江山风月皆留客,不独居停是主人”“未能免俗辍耕锄,身隐重教子读书。山水有灵应笑我,老来颜面厚于初”。
面对严州秋色,有的诗人伤感、孤独。992年进士赵湘在新定旅馆中作诗曰:“岁月乡关外,溪山暝色中。孤城秋闭雨,独客夜闻鸿。”有的感受到的是美好绚丽。谢灵运笔下也有新安秋景:“江山共开旷,云日相照媚。景夕群物清,对玩咸可喜。”苏轼、苏辙坐船过严州,苏轼用《行香子》词牌填词描写秋天:“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吟咏严州雪景的,有宋代诗人赵湘:“江城逢岁莫,独自倚楼台。积雪明孤岛,微阳在早梅。水摇冰欲泮,春近雁思回。故国还如此,归心但暗催。”
严州不守,临安必危
走在严州古城,总府街给人感觉有些神秘色彩。这条长1.5公里的街道是从总兵府中延伸出来的。960年,21岁的赵光义授睦州刺史、睦州军防御使兼御史大夫。1122年,14岁的赵构授遂安军(睦州)节度使。1257年,17岁的赵禥授镇南遂安军节度使。他们后来分别是宋太宗、宋高宗、宋度宗,严州因此被称为“潜龙之地”。
北宋时期写严州的诗词鲜有涉及军事战争的题材,南宋时期则恰恰相反,当时严州正好处于京畿重地,一些诗人记载了战斗的残酷与纷争,这与南宋末年北方大军压境的紧张氛围有关。爱国诗人陆游的《严州大阅》,让人仿若目睹严州金戈铁马、威武雄壮的场面。
面对北方强大的金兵,严州不守,临安(今杭州)必危。作为严州知州,秣马厉兵是陆游的首要任务:“铁骑森森帕首红,角声旗影夕阳中。虽惭江左繁雄郡,且看人间矍铄翁。清渭十年真昨梦,玉关万里又秋风。凭鞍撩动功名意,未恨猿惊蕙帐空。”
在严州古城有校场坊、教阅坊等军事类标志牌坊。清朝光绪年间《建德县志》记载:“教阅坊,在武定门外大教场东。”“教阅坊”三个大字,为清朝两江总督马新贻题书。教场约有两个足球场地的面积大,是宋、元、明、清时期严州府驻军操练、演习的地方。
明清时期,严州城内设有总兵府。总兵为正三品,严州知府为正四品,这说明总兵府的地位显赫。严州城内常年驻军,范围涉及浙、皖、赣、闽四个省,人员有2000多名。
元末明初,一场发生在严州的战事,被施耐庵写入《水浒传》,成为“宋江平方腊”中的关键战役,睦州和乌龙岭因此声名鹊起。小说描写的战争原型是,1358年初,朱元璋派李文忠由皖南率兵入浙,一路击溃元兵,三月攻取建德路(即严州府),围绕乌龙岭展开争夺战,并把元军打得溃不成军。《水浒传》第一一六回“卢俊义兵分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宋江军队打下杭州后,方腊残部退守乌龙岭。乌龙岭地势险恶,解珍、解宝自告奋勇扮成猎户前去侦察敌情,不料敌人早已察觉,就势乱箭齐发、砸下巨石,解珍从百十丈高岩上摔下粉碎了身躯,解宝被乱箭射死。《水浒传》第一一七回“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宋江分兵绕过乌龙岭,攻打睦州方腊军,此次战役中宋军得坊隅庙宇间灵显之神相助方得脱困。随后,宋江进山寻见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宋江大败方腊军后,成功夺下乌龙岭,攻占睦州。至今,严州古城北门外仍建有乌龙大王庙。
近代对严州古城影响最大的军事活动,是咸丰十年(1860年)九月至同治元年(1862年)冬月,太平军四克严州城,与清军进行拉锯战,城内外建筑损毁严重,几近废城。严州知府丁寿昌在《询严州近况有感》诗中说:“锦峰绣岭久荒芜,自愧樗庸剖虎符。千里饥驱怜婢仆,终年奔走累妻帑。遗民忍见存三户,胜景空教说五湖。莫负先贤忧乐志,创深痛钜望来苏。”
乌龙岭,连云城郭谁能践
在严州古城北面,有一座巍然屹立的大山,山势险峻,山谷清幽,流水潺潺,就是闻名遐迩的乌龙岭(又名乌龙山)。
“以前只是在书本上和老人口中,看到或听到乌龙岭古道的零星信息。”梅城镇政府工作人员殷芸说,这次做向导,是她首次走乌龙岭古道。从古城出发4公里,就来到乌龙岭脚下的古道起点。拾阶而上,一道石砌的乌龙岭山门耸立,青石梁柱在春雨的浸染中显得更加沧桑。这就是严州古城通往省城杭州的官道,古时候这条路上,常有骑马、坐轿的官员和贩夫走卒过往。
其实,早在初唐时期,乌龙岭就是士大夫们雅聚的地方。刘长卿在担任睦州司马期间,经常登乌龙岭,曾作诗曰:“心惆怅,望龙山。云之际,鸟独还。悬崖绝壁几千丈,绿萝袅袅不可攀。龙山高,谁能践……”
乌龙岭是巍峨与高大的。元代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元绛《巡按睦州过乌龙山》诗曰:“群山衮衮卷波涛,举手天门尺五高。尘土多年昏病眼,犹能千里见秋毫。”到了宋代,范仲淹游乌龙山寺:“高岚指天近,远溜出山迟。”中书舍人、宣州知州朱翌《过乌龙岭》诗曰:“群山低首避乌龙,行道尺看翠倚空……九重颇觉天门近,一卒能当蜀道雄。”
南宋时期,睦州成为都城临安通往中原地区的重要水道,各地知州往返京城禀报政事都途经睦州。如果是官职相当的人或大诗人来到睦州,睦州知州会陪同考察,参观当地的名胜古迹,吟诗赋文,乌龙岭是大家登临最多的地方之一。
历知颍昌、青州、郓州、福州的黄裳是福建人,他在过严州时就同严州太守游乌龙岭上的乌龙寺,并题诗:“莫道此山无妙用,但看云雨见真如”“家近西湖去欲飞,到山心却为山迟”“脚力犹能上翠微,青娥扶我谩劳伊。也知山共文章好,竞破朱颜乞小诗”。
陆游写过一首冬季乌龙岭的《乌龙雪》:“乌龙如真龙,妥尾卧江碛。时时登楼望,爪尾略可识……遥知重云外,已有雪数尺……念昔故山时,僵卧风雪夕,静闻长松折,声若裂巨石,天晴视岩涧,鸟兽死如积。清梦不可寻,抚楯三太息。”
清朝严州知州丁寿昌同宾客游乌龙岭,并题诗寄长安诸友:“乌龙名胜故依然,政暇登临忆昔贤。无雨无风寒食节,有花有酒暮春天。迎眸山色开图画,入耳泉声代管弦。且喜流民渐安辑,荒城到处起炊烟。”
官员与士大夫们看到的乌龙岭是高山仰止,阳春白雪。黎民百姓过乌龙岭看到的是人间烟火气。宋代范浚在过严州乌龙岭时写道:“何年龙胁破鳞皴,应是风雷役鬼神。曲折凿开南北路,去来老尽利名人。秦云楚树青天外,禹穴胥山沧海滨。下视蓑城如掌大,市声啾唧暗红尘。”清代曾参与修《建德县志》的贡生王申锡,过乌龙岭诗曰:“秋气苏行客,看山倍有情。泉声沉壑细,松韵入云清。丛竹黄头聚,幽花粉蝶迎。登峰衣溅雨,前路日光明。”
梅花之城,多少楼台烟雨中
登上乌龙岭顶,一览众山小,严州古城尽收眼底。
严州古城所在地现在叫梅城镇。梅城真正作为行政建制,最早是1937年,但严州古城与梅花文化结缘可谓源远流长。早在唐代刘长卿出任睦州司马时,就写有梅花诗句:“惆怅梅花发,年年此地看。”
据《淳熙严州图经》记载,唐代中期政治家、文学家宋璟,在25岁时写了一篇《梅花赋》,后来他担任睦州刺史,离任时把第五个儿子留在睦州,并建有府第。宋氏后人在严州古城偏东南的玉带河畔繁衍生息,并在门前开挖湖泊,名曰宋家湖。古柳婆娑,井水甘甜,历经千余年时光后,杨柳春风不改“旧时波”。
宋家湖南岸,就是唐朝李隆基恩准宋璟营建的“开府仪同三司”。737年,宋璟在洛阳去世,归葬于故乡南和不远的沙河梅园。清朝乾隆皇帝路过时驻跸梅园,亲笔手书宋璟《梅花赋》,并在《梅花赋》上画了一幅梅花图赏赐给梅园,成为历史佳话。后人就在宋璟曾经居住过的严州府衙东,兴建“赋梅堂”,复刻了乾隆题写的宋璟《梅花赋》和画的梅花图,以缅怀先贤,激励后生。
悠悠建德江,古韵严州城。从诗词作品中,可以发现严州古城楼阁台榭之多。宋代陆游写了《千峰榭宴坐》《登北榭》《登紫翠楼》等3处不同的楼榭;睦州知州赵抃写了《题甘棠楼》;诗人范浚写了《游严州景德寺》……
而今漫步在严州古城,诗词中的知名楼台大多数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唯有一座座古牌坊屹立在风雨中,镌刻着古城往昔的繁华与文脉的传承。穿过澄清楼城门,进入府衙中轴线上的府前街、正大街、南大街,800米的主街及街口上就有严陵郡治坊、三元坊、状元坊、善教坊、政惠坊、辑睦坊、阜俗坊、甘棠坊等22座牌坊,再加上近一二十年来陆续修复和重建的恩范坊、建德侯坊、汉富春治坊、理学名邦坊等,总共28座牌坊,几乎是“三步一古建,十步一牌坊”。
先有三国东吴大将孙韶被封为“建德侯”,后有建德县。建德侯坊是为纪念孙韶而立。《三国演义》第七回有专门对孙韶身世的介绍;第八十六回“难张温秦宓逞天辩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记述孙韶胆略过人、能征善战。建德侯坊为四柱三间五楼歇山式建筑,花岗石雕刻。
按照古代礼法规定,牌坊不可随意而建,有严格的等级规制。严州石牌坊龙凤牌所刻文字以“御制”“御赐”“恩荣”“圣旨”“赐建”“钦定”“敕封”等为主,其中等级最高的为“御制”,此类由朝廷特许,并由国库拨款建造;“圣旨”“恩荣”之类等级则由朝廷恩准,由地方政府出钱建造;一般的贞节牌坊则是朝廷批复同意,国库给予一定的补助,由家族或个人承建。据1919年编纂的《建德县志》记载,到了晚清,建德县内共有石牌坊133座,其中严州府城内有115座,有明确位置的石牌坊102座。
曾与古牌坊一样辉煌的还有严州刻本。严州水运便捷,人文荟萃,成为南宋时期善本书的重要产地之一,以“墨黑如漆,字大如钱”,校雠精良,刻印精细驰名,是宋刻本中的上品。存世的宋版严州本,多藏于国家图书馆,也有少量为上海图书馆收藏。日本也有严州刻本的踪迹,被视为珍贵文物。著名的严州刻本有《史记》《礼记集说》《艺文类聚》等。据现有资料统计,宋版严州本不下80种,其中有30种为初刻本,如《融堂四书管见》《鹖冠子》《老学庵笔记》《开元天宝遗事》等,在古代出版史上有着开创性的意义。
此外,继范仲淹之后,理学奠基人张栻、吕祖谦、朱熹先后来严州任职或讲学,发展形成严州理学和严陵学派,尤其是吕祖谦在严州任上写的《春秋讲义》,成为南宋理学的“巅峰”之作,影响后世。
从州府建制连降四级为乡镇建制,建德市政府搬迁到上游30公里的新安江街道,严州古城在现代城市化进程中曾一度失落。幸运的是,历经千百年的岁月沧桑,古城的建筑虽然受到过损伤,可肌理完好,骨架健硕,风韵犹存。行走在古城,不经意间,正大街上响起阵阵锣鼓声,古城每天上午、下午固定时间推出的“知府巡街”人文演出,一下子让时光重回南宋时期。金甲武士鸣锣开道,两列穿着古装的衙役举着“肃静”“回避”木牌,佩戴“官帽”“官服”的“知府大人”从人群中走来,向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颔首微笑。
莫道春风晚来急,建德江上柳烟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