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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版:时空走廊
11版:人文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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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根油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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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4-07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人文漫笔 |
在那个年代,我的老家属于贫困地区。山上长的庄稼基本不够吃,村里人常靠国家救济的玉米面糊口。别说吃根油条了,就是喝碗白米稀粥也不容易。
我们那里管油条叫“油馃子”。打记事起到离开村子去部队,没听说过村里哪家支起油锅炸油条,也没见哪个叔叔婶婶逢年过节上街买几根给儿女开“荤”,可见油条在父辈心中当属奢侈品了。
不过,在那样的生活中,我依稀记得还吃过那么一两次油条,算是勤劳的父母给予子女的厚爱了。
那时我还很小,一天夜里,父亲为了让我们吃上一顿油馃子,摸着夜路偷偷跑到街上,请了一个炸油条的师傅。父亲说:“家里年景好,打了十几斤面,想让孩子尝个新鲜。”
师傅来到家里已是大半夜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用擀面杖在菜板上碾碎后撒在面里。面盆在黑黑的木桌上,我踮起脚尖望着。他没有看我,一直在轻轻地和着面,动作不大,却很用力,一时额头上渗出了汗,他伸手扯起围裙在脸上擦了一把。
父亲见我们几兄弟坐在小屋的一个角落里凑热闹,便小声催促道:“明早起不来,都睡去吧。”
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吭声。
那晚,屋外很静,村里已听不到狗的叫声。那人和好面后将近一个时辰,父亲才起身点起灶膛里的柴禾。父亲用力在灶膛前折断手中的干柴时,我困得睁不开眼睛,弟弟躺在母亲的怀里,哥哥坐在一旁打盹。
那个夜晚我们没有吃上油条,便被父亲督促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母亲在吃饭时只给我们兄弟一人半根油条。我失望地瞅着母亲,心中琢磨着昨晚的事,油条去哪儿了呢?
我慢慢地一口口嚼着碗里的半截油条。油条黄亮亮的,吃在嘴里油腻脆酥,香味扑鼻。那油条一把握不了,面里一圈一圈的,大窟窿眼儿挤着小窟窿眼儿,丝丝相连,环环相扣。这是童年抹不掉的记忆。
还有一次,我同母亲一起去街上卖柴,同行的还有妹妹。她小,挑的柴禾不到二十斤。那人称完她的柴禾,说是一毛七分钱。我见妹妹在一旁闷闷不乐地咬着嘴唇,便咧着嘴冲她笑:“才一毛七分钱。”她听后,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母亲见后,回过神来安慰她:“你小,一个女孩子担这么多,不容易。”
说完,母亲瞟了一眼旁边的店铺。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热气腾腾的锅里炸着油条,那香味像着了魔似的,瞬间飘进饥饿的肚子里。
母亲像是认识那个店主,她朝着那人瞅了几眼,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两分钱,却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母亲拿来一根油条,把它撕成两半,一半递给了我,另一半给了妹妹。母亲对我说:“吃完好好上学。”
我对油条的情结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在以后的生活中,每到一个地方,在街头见到有卖油条的,我总是情不自禁地靠上前去,买上两根。但油条多数是硬邦邦的,有的甚至还没有炸透,像没蒸熟的馒头,吃起来总在嗓子眼儿里噎着,也总难寻觅到那半根油条的味道。
后来,我到了北京生活,油条吃得少,但依然念念不忘。偶尔听朋友说起哪家餐馆还炸着油条,便慕名跑过去,但多是遗憾。油条没有那个味儿,不是死面一团,就是膨松不够,吃起来如嚼油面饼,更谈不上脆感。
一天,朋友说有家饭店油条炸得不错,他绘声绘色讲述时,我动心了。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特地前往那里,并在大厅找个位置坐下来。一旁的餐桌刚上了油条,金黄金黄的,膨松松的,一股油香顷刻弥漫过来。顿时,心中断定它有儿时的味道。
常在忙碌的早间,顾不上生火做饭,便匆匆跑到街头,买碗米粥或蛋汤,吃上一根油条。忽然发觉,那是生活的甜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