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蝉鸣,在过完夏至的某一个午后破空而来,带给人久违的熟悉感觉,如同邂逅了过往的某一个夏天。

　　那是千万只夏蝉,在岸边柳树的浓荫里,或在园中杨树的枝梢上,初听似乎嘈杂,可是仔细听来,却又是整齐划一的声调,让人不得不惊叹“蝉噪林逾静”的精妙。记得几年前游日本禅寺时,听到林间的蝉鸣,似乎与中国的不同,于是便戏言,看来蝉鸣也是带着地方口音的。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季节记忆,都会有自己喜欢的季节,以及对于某个季节中某一个生活场景的特殊记忆。于我而言,夏季最让我痴迷的不是雪糕和西瓜,而是暖风中无所不在的蝉鸣。每当听到蝉鸣声起,就如同回到了童年某个刚刚睡醒的午后,如同回到了某个期盼暑假的小学课堂。如今人到中年,也依然会在入夏时开始留意,蝉鸣自何时而起,又至何时而息。

　　曾看古籍里说,“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意指无法跟夏日生死的虫子谈论冰雪,因为它们挨不到冬天；也无法与视野局限的井蛙谈论大海,因为它们没有见过。可是仔细想想,这不过是囿于人的思维得出的结论。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无法深入到夏蝉和井蛙的语境里,又如何能知道夏蝉的乐趣,又如何知道井蛙的自得呢?

　　其实,蝉的生命并不短暂,蝉的幼虫在大树根部的土壤中生存数年乃至十数年,我们看到的,只是它们羽化上树之后,鼓腹齐鸣的那两三个月。不得不惊叹,蝉一生中数年的蛰伏,似乎都为了夏日里短暂的鸣唱。那夏日浓荫里的时光,也许是蝉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我们时常悲悯夏蝉生命之短促,又感慨历史长河之变迁。其实,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命,都在各自的局限性里努力生存,都按照自己的维度来观察世界、理解世界。就好比夏蝉生息之于人的一生,又好比人的一生之于人类历史,乃至人类历史之于宇宙演化,几个月在数十年面前,数十年在千万年面前,千万年在百亿年面前,都不过是弹指一挥,可是在这样不同长度的时光里,不同的生命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华彩。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星球之上,每一天都有不同的生命逝去,每一天也不断有新的生命诞生,如此生生不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将世间万物分为有生有灭和不生不灭两类,作为有生有灭的生命,如何彰显自身存在的价值,如何去实现生命应有的目的呢?对于生命个体而言,既有长度的维度,也有质量的维度。无论是瞬间一现的昙花,还是生长千载的松柏,那些绽放过的,都会是美丽的。

　　我相信宇宙绝不是毫无目的的存在,而每一个生命,也一定肩负着某种使命而来。那些在原野上四处蔓延的植物、在丛林里努力生存的动物,那些冒雨劳作的农夫,那些朴实无华的工人,那些精益求精的科学家……那些卑微的、高贵的,阴郁的、活泼的,愁苦的、欢乐的,不同性格、不同际遇的人们,每一天都在汲取着物质世界的能量,充盈着精神世界的追求,在这个无限可能的星球上,坚守着自己的信仰。

　　他们努力地行走,无论面对的是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还是脉脉的温情；无论面对的是一帆风顺的坦途,还是荆棘丛生的逆境,每一个生命,都必将聚集其全部能量,书写自己的生命轨迹。就好比夏蝉,他们在夏日的光阴里鸣唱,来年又会有新的一拨儿起来,这正是生命的魅力——因为希望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