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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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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走时雪满山

( 2019-03-29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余尘


  二姨是在除夕前两天走的。

  那时,我已大学毕业,远在广东工作。可惜的是,那个春节,由于没有买到春运的车票,我没能参加二姨的葬礼。

  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二姨走后,我每一次回湖北老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二姨,想到二姨那高高的直到老来还保持得比较健朗的身材,想到她那一颗笑起来显得突兀的虎牙。她的虎牙虽然有点突,但突得又十分得体。听母亲说,二姨的那只虎牙也是她年轻时显得漂亮的原因之一。二姨虽然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她的穿着打扮并不比生活在河里(在我们老家,将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叫河里人)的那些妇人逊色,她的衣服在同龄人中总是显得比较脱俗。

  二姨在娘家做女儿时就比较好强。娘家当时比较穷,外公去世早,外婆一人拉扯几个孩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当时,兄妹七人,大姨和大舅,人生来就老实。于是,照看弟妹的责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二姨身上。那时的穷苦人,读书可是非分之想,穷苦人家的女孩更不要奢望能去读几天书。虽然一天学也没有上过,但好在二姨天生聪颖,人灵活,言谈举止总不失知书达礼之态。一家人的生活安排,也基本是二姨做主。也正是由于这种经历,使她自小就养成有主见和担当、大胆干练的性格。而且,一辈子总丢不开对弟妹的关爱。在娘家时,二姨这种性格就已经比较知名了。曾听母亲说过,新中国成立前,她们在娘家做女儿时,那时村里来了一支部队,有一两个士兵将她们家里的庄稼弄坏了,二姨就带着三姨及母亲去找当时的长官论理。经二姨与长官沟通协商,那位长官最后答应全额赔偿。在那个混乱的社会,听说有部队要来到村里,很多人早就跑到其他地方躲避了。面对那些带枪的大兵,二姨当时还敢去找他们评理,足可见二姨的胆识。

  虽然在娘家吃了不少苦,但幸运的是,二姨后来嫁得还算比较好。婆家日子过得较为殷实,而且嫁过去不久,由于能干,婆家人很快就信任她了,就将家里内外事务交给二姨来操持了。

  在二姨的兄妹几个人的家里,我们家应当是最为贫困的。二姨虽然出嫁了,但并没有放弃照顾这些弟妹的责任,尤其是我家。由于我家最穷,母亲自然而然地成为二姨最为关心的对象了。听母亲说,她刚嫁到我家,家里可谓一贫如洗,二姨尽其最大的力量照顾我家,每次只要母亲去二姨家,从来没有空手回来过。家里有什么困难,母亲也总是跑去求助二姨。甚至我家里吃的盐,有许多也是二姨买回家后托人带给我家的。因此,母亲自然而然地将二姨当成主心骨。对于我们兄妹,二姨视同己出。她是尽其所能地照顾着我们兄妹。在亲戚中,我们兄妹也将二姨看作是我们除父母外最为亲近的人。由于二姨像母亲一样对我们关爱照顾,小时候,我最喜欢走的亲戚也就是二姨家,一听说母亲要带我去二姨家,我会提前高兴好几天。到了二姨家我是无拘无束,仿佛是在自家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年代,如果没有二姨对我家的照顾,那日子真是没有办法过下去。

  后来,我们兄妹慢慢长大,我家光景也慢慢好起来了。听母亲说,二姨后来常常高兴地和人谈起我们,说母亲养的孩子有出息,她总算放心我们家了。

  在我们兄妹中,大姐吃过最多苦头。有一年,大姐被生产队派遣,调到离家三十多里地的紫檀冲修水库。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家里太穷,大姐只穿着一件单衣就随着工程队出发了。由于天气太冷,在工地上最后冻得生病了。大姐的这种状况,被二姨同村一起修水库的人告知给二姨了。二姨当即带着自己的棉袄,费尽各种周折,最后才找到了修水库的工地。一个冬天,大姐就是靠着那件棉袄,坚持到工程结束。对于这件事,后来每次提起,大姐总是眼含热泪。

  我高中毕业的那年,二哥也结婚成家了,本就贫穷的家里再次分了家,母亲心情也由此十分沮丧。二姨知道这种情况后,放下家里的农活,来到我家陪着母亲住着聊天,开导母亲。由于在学校准备高考,对于家里的这些变故,我是完全不知情的。那时可不像现在,通信发达。对于农村孩子,父母也没有多少时间去关心孩子的读书情况,他们也不知道我高考的日子,也不会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当我背着一袋子书满头大汗地赶到家,母亲和二姨正在大门口,她们看到我那营养不良又黑又瘦的样子,也许是惊呆了。她们看着我,迟疑了几秒钟后,二姨才先回过神来,赶快跑出大门将我背的那一麻袋书接过来,背进屋子。母亲也赶紧出来,拉着我的手走在二姨后面。进到屋里,二姨放下麻袋,对我问寒问暖。本来就家徒四壁,经过这一次的分家折腾,家里愈加显得穷困。我站在一贫如洗的家里,心里一阵酸楚,久久没有移动脚步。二姨看出了我心里的难过,她把我拉到饭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说我肚子肯定饿坏了,家里还有点面条,让母亲赶快给我煮点面条吃。面条快熟了,二姨又拿出厨里放猪油的罐子,舀了一大勺猪油放入锅里。当年对于我们农村孩子来说,能吃上一碗放入了厚厚猪油的面条,可以说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了。也许是饿极了,那一次面条的味道,直到现在仍深深地烙在我脑海深处。我吃着面条,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享受着两位瘦弱的农村妇人给予我的母爱,心里的难受加上激动,热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后来,我上大学了,毕业后去广东参加工作。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我和二姨联系也慢慢少了,但每次回家,我都会抽时间去看望她。岁月不饶人,每一次去探望,我都发现二姨比上次苍老。而对我工作进步,二姨则发自内心的高兴。

  二姨走的那几天,下着大雪,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来厚。雪将整个山村全部覆盖了,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这也让小村显得十分纯洁和宁静。所有的忧伤和喜乐也被雪覆盖,最后全都渗透进二姨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那片土地下。那个春节,我原本没有计划回老家,因此并没有提前订回家的车票。那时的交通状况远不如现在,春运期间如果没有提前订票,是根本无法买到回家的火车票的。对于那种状况,虽然我想了很多办法试图参加二姨的葬礼,但最后还是只能作罢。庆幸的是,兄弟姐妹中,除了我,其他几人全部都赶去送了二姨最后一程。

  二姨上山的那天,我心情十分沮丧,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二姨站在晶莹剔透的世界里,一身缟素,背对着我向前走着,一道彩虹在她前面徐徐舒展,那么绚丽,那么迷人。

 

二姨走时雪满山

( 2019-03-29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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