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版:要闻

初过邯郸城,因作邯郸行

(2025年09月26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初过邯郸城,因作邯郸行


( 2025-09-26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神州风物
 
  韩浩月

  暑假自驾从北京出发奔赴河南,进行一次博物馆之旅,途经邯郸,怎能不停留。对邯郸博物馆向往已久,对响堂山石窟也久闻其名,多年来邯郸形象在脑海里一直飘忽,需要一次旅行让邯郸清晰起来。乾隆曾在《邯郸行》中写,“初过邯郸城,因作邯郸行”。每一个接近邯郸的人,都想在邯郸留步吧。
  酷暑旅行,博物馆是首选之地,空调开得清凉,可以不慌不忙地看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到邯郸,自然第一站就是邯郸博物馆。作为国家一级博物馆,邯郸博物馆的造型既宏大又奇特,有说像竹简做成的官帽,有说像立体的史书,还有说像莫比乌斯环,我站在赵朴初题字的馆名下拍照,却强烈地感受到了外星建筑的气场。后来了解到,邯郸博物馆集合了赵文化的诸多精髓,心里便有点惭愧,觉得这座建筑有外星气质,其实是出于对赵文化的陌生感。这也反映古文化的多元与深邃,远超当代游客的感性认知。
  家在邯郸人在外地的朋友,发来一张笑意盎然的佛头像,说“邯郸欢迎你”。后来才知道,这尊佛头像是网上悄然走红的“邯郸微笑佛”。虽然是三级文物,但因为笑容之舒展、乐观与安详,而成了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举着手机里的照片在博物馆里寻找,直到上到四楼,抬头时,才猛然打了个照面,不禁哑然失笑——照片上看着那么大的佛头,摆在玻璃罩子里,其实只有鹅蛋大小。小归小,神情却比照片中看着更具感染力。与之相视,不禁微笑,心想,就算只看到他,来到这家博物馆也值了。
  在邯郸博物馆,令人印象深刻的藏品,不少与一个人有关。我也是在看博物馆藏品的过程中,慢慢了解到这个鲜活的人物——茹茹公主。单听名字便觉娇憨,亦能想到她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在北方草原有柔然族,她是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孙女,被视为掌上明珠。5岁时,作为政治联姻的娃娃亲一方,她被许给东魏丞相高欢第九子高湛。但还未等到成亲,却因病去世,时年13岁,葬于邯郸市磁县大冢营村。从发掘出来的陪葬品看,高欢对这位准儿媳妇厚爱有加。
  邯郸的博物馆之旅,也算是一趟茹茹公主生平探秘之旅。进入位于磁县的北朝考古博物馆,发现此处更是茹茹公主陪葬品的“大本营”。有评价说她的陪葬品“养活了半座博物馆”,这么说不夸张。这里不仅有呈阵列方式摆放的大量陶俑,还有保存程度堪称完美的墓志。陪葬品中,有罕见的拜占庭金币,据考证为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执政时期所铸。茹茹公主墓壁画,填补了中国绘画史中东魏时期的空白。
  在邯郸,因为天气炎热,差点儿放弃看响堂山石窟。但夜晚在酒店里想了又想,觉得第一次离响堂山如此之近,要是错过,岂不可惜。夜里想到的响堂山,影影绰绰,伟岸神秘,第二天看到的响堂山,在上午耀眼阳光照射下,自带清冷气息——那是几座主石窟所散发出来的。石窟里有些潮气,几场暴雨过后,石窟内部地面积下了些许水渍。想想开凿于北齐时期的石窟,距今约有1500年,多少风雨沧桑,几经盗贼窃取,还能够保持现今能看到的样貌,说明与历史文化深刻绑定的石刻艺术,真不是那么容易被风吹雨打去的。
  响堂山石窟分北响堂和南响堂,这次我去的是北响堂石窟。从停车场走到石窟前,路并不远,还没来得及挥汗如雨,就站在了凉风习习的石窟前。出入于不同石窟,仰首去看佛头、佛手、壁画雕刻、残存佛身。听路过的导游介绍,石窟内有不少缺少佛头的雕像,那些佛头如今散落于多个国家的博物馆。这让人在震撼之余,也有些许失落。石窟前有一小块空地,大树之下有阴凉,手扶栏杆看远处山谷,那里叫峰峰矿区,1950年代曾短暂地叫过峰峰市。这真是一个挺萌的名字,和茹茹公主倒是能呼应起来。
  离开北响堂石窟,去临漳县城,看邺城考古博物馆。有朋友推荐说,去临漳一定要去佛造像博物馆看看。围绕县城道路兜了一圈,问了当地小卖店老板,才知道邺城考古博物馆的前身就是佛造像博物馆。博物馆门前的道路正在大修,竖起来的蓝色施工铁牌,仅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供汽车和行人通行,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但走进博物馆之后,看见一尊尊“闪着金光”的佛造像,反差感顿时出来了——在如此小的一个县城,居然藏有如此珍贵的宝物,真可谓“藏宝于县”。因为这座博物馆,临漳县整体也闪闪发光起来。
  之所以说这些佛造像“闪着金光”,除了视觉上接收到一些灯光照射的效果外,更多是造像本身所散发出来的艺术之美。我在国家博物馆看见过珍贵的佛造像藏品,但却从未如此集中地看到每一件都堪称“国家宝藏”的佛造像。据闻邺城考古博物馆共有178尊佛造像,我没仔细数,但不断映入眼帘的说明文字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曾在北京国家博物馆展出”字样。如果一家博物馆,能有一尊邺城考古博物馆的佛造像,就足以成为镇馆之宝,而这里竟然有如此之多,几乎每一尊都值得细细欣赏一番。这不仅是眼睛的“盛宴”,更是巨大的心灵冲击。经过这一番驻足欣赏后,我再在其他博物馆看到佛造像,就心如止水了——“我看过世界上最伟大的佛造像艺术品”,这个观念就此深深扎根在心里。
  作为临漳县的县城,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作为邺城,却是六个王朝的“心脏”。东汉末年曹操在此建造都城,曹魏之后,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都把邺城作为都城。这里是“建安七子”饮酒吟诗之地,他们的作品光芒曾辉耀文学史。北齐时期,到达佛教文化顶峰,整个邺城方圆百里有寺庙四千余座……对于这块曾经无比辉煌然后又长时间寂寥的土地而言,更为宝贵的文物或仍埋于地下。
  在出河北进河南的路上,途经兰陵王墓(北齐高欢之孙高肃之墓,位于邯郸市磁县)。墓园在一个村庄边上,不显眼,需要询问路人才能找到。而之所以一定要来看看,是因为想弄明白兰陵王与山东省兰陵县之间的关系。找到兰陵王墓的时候,墓园大门紧闭,正当打算离开时,有工作人员匆匆赶来,用钥匙打开大门。整座墓园没有其他游客,空空荡荡,更显墓地高大。睹园景,看碑文,查历史,得知高肃曾被封为徐州兰陵郡王,但他一生从未到过山东省兰陵县。当时所受封地为“虚封”,高肃对封地并无管辖权。离开兰陵王墓时,心里有着疑问被解开后的释然。
  在邯郸,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铜雀台、丛台、赵王城遗址、广府古城等值得看的地方太多,需要去理清的地理与历史的关系也有太多。作为“成语之乡”,与邯郸有关的成语典故有1500多条,“邯郸学步”“完璧归赵”“负荆请罪”“黄粱美梦”等人们脱口而出的大量成语,都与邯郸有关。单从成语的角度看邯郸,就能打开一条通往历史与文化的开阔通道。有人说现在的邯郸,是缺乏存在感的三线城市,这或许是当下以经济指标为主的城市评价体系下的结论。如果了解邯郸的过往,在这片土地上走一走,就会有新的看法。把邯郸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来看,这座城市的价值,值得重新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