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搜博采,去伪存真

评李人鉴先生《太史公书校读记》的校勘特点

(2025年07月25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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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李人鉴先生《太史公书校读记》的校勘特点

( 2025-07-25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人文漫笔
 
  班吉庆

  众所周知,《史记》原名《太史公书》,是西汉司马迁所著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成就卓著,影响深远。经两千多年传写、翻刻,难免有不少讹误。虽经历代学者校勘考订,仍难恢复本真。李人鉴先生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开始撰写《太史公书校读记》,旁搜博采,参考前人研究成果,力求从汉代语言现象及司马迁撰述体例两方面探索《史记》本来面目,并是正文字衍脱讹误。这是一部以扎实考据见长的《史记》校读专著,为《史记》文本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校勘实例。
  笔者为李人鉴先生入室弟子,拜读之余,获益实多。兹不揣浅陋,对《太史公书校读记》的校勘特点谈一些学习心得,幸方家教之。
  陈垣在《元典章校补释例》一书中,将校勘的基本方法概括为对校、本校、他校、理校四种,极为周密。李人鉴先生《太史公书校读记》校勘的第一个特点是以本校为主,同时综合运用多种校勘方法。
  本校法是以本书校本书的校勘方法,即根据本书的上下文意,相同相近的句式,相同的词语等来校勘本书的错误。《太史公书校读记》中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采用本校法,必须对该书前后融会贯通。李人鉴先生一生醉心于《史记》的校勘、考证工作,对《史记》可谓烂熟于胸。因此,用起本校法来才能得心应手,左右逢源。
  书中综合校勘之例甚多,如《项羽本纪》:“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李书指出:“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句,“吕臣”下“军”字衍。本书《高祖本纪》云:“引兵与吕将军俱东。”《汉书·高帝纪》云:“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又《项籍传》云:“乃与吕臣俱引兵而东。”此纪倘作“与吕将军俱引兵而东”,自无不可。今上言“军”,下又言“兵”,则不可解矣。此盖涉下文“吕臣军彭城东”一语而误衍“军”字,“军”字当删。
  这一则就综合运用了本校、他校和理校三法,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建国以后,李人鉴先生主要从事汉语语法的研究。传本《史记》中,因不明语法,特别是不明虚词的用法而衍脱讹误者,其例甚多。李人鉴先生用其所长,从古汉语语法的角度解决了许多前人未曾解决的问题。这是《太史公书校读记》校勘的第二个显著特点。
  如《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一句,李书认为:“本作‘示秦弱且怯也’。今‘秦’字作‘赵’者,后人以误解句意而妄改之若是耳。此文法上所谓双宾语句,‘示’之近宾语表所示之对象,其远宾语表所示之内容。”
  李书从大量例证中总结出双宾语句省略近宾语的一般规律,最后指出:在古汉语由“示”字构成的双宾语句中,未有省去近宾语而远宾语为主谓结构者。倘作“示赵弱且怯”,有违于古双宾语句例。
  《太史公书校读记》校勘的第三个显著特点是敢于对前人的研究提出不同看法。众所周知,对《史记》错误的考订,前人早已有之,李人鉴先生的《太史公书校读记》继承了前代学者许多优秀的考订成果。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从不盲目相信,全盘接受,对前人的一些疏漏之处,也当仁不让地提出了批评的意见。
  如《廉颇蔺相如列传》:“舍相如广成传舍”,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杂志》以为“传”下本无“舍”字。李人鉴先生根据司马迁行文惯例证明“舍”非衍文。王念孙是清代著名的训诂学大师,其《读书杂志》乃毕生精力所萃。对王念孙的论断提出异议,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太史公书校读记》对《史记》的标点也提出了很多很好的意见。是正文字,兼及标点,是这部书校勘的第四个特点。
  如《刺客列传》:“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李书指出:此当读“轲既取图,奏之秦王”。此叙荆轲事,取图奏之秦王者荆轲,发图者亦荆轲,图穷匕首见因持匕首以揕秦王者亦荆轲。各本乃误读“秦王发图”四字为句。夫发图者倘系秦王,则荆轲何由得持匕首而揕之乎?
  此外,对于若干疑而未决的问题,作者总是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例如《廉颇蔺相如列传》:“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李书发现:“此《传》叙事有不载年次者,载年次亦有与《世家》《年表》不合者。”在作了一番考证以后,作者坦言:“不知孰是。”对不可解的不强为之解,这才是严谨不苟的治学态度,李人鉴先生为我们树了好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