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向前行驶，车厢里熙熙攘攘。“郝叔”的镜头对准了小男孩红彤彤的脸蛋，孩子带着好奇，腼腆地笑着，周围的乘客也纷纷侧目。闪光灯亮起，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快门的咔嚓声中定格。当时的他们肯定没有想到，这张照片会和“郝叔”的其他30万张照片一起，穿越时空，成为青藏高原社会发展变迁的见证。
　　“郝叔”名叫郝宝君，是一位列车餐车长。在中国铁路青藏集团有限公司西宁客运段，大家都习惯称他“郝叔”。


　　“爱上摄影，是因为一次偶遇。”翻着旧相册里一张张老照片，59岁的郝叔思绪回到了20多年前。
　　那是1998年的秋天，列车员“小郝”像往日一样在列车上忙碌着。当列车到达天水站后，一群旅客匆匆上车，爱好文艺的郝宝君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著名导演谢添，于是激动地上前与艺术家们打招呼。或许是缘分，或许是郝宝君的兴奋打动了谢添，于是谢导就用随身携带的毛笔为他在宣纸上挥写了“学无止境”四个大字。
　　郝宝君说，“那个年代，相机还是奢侈品，不像如今手机拍照那么简单。”最后，艺术家们用自己的相机给大家合影留念。那天是10月31日，郝宝君说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有意义的日子。
　　没过多久，谢添导演寄来了照片。
　　惊喜、激动，看着手里的合影和“学无止境”四个大字，冥冥中，郝宝君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某种力量所指引。
　　当时，他用2000多元“巨款”买下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相机——奥林巴斯胶片傻瓜相机。
　　不会拍摄，就看书自学，遇到懂摄影的朋友，他就跟前跟后地请教；不会洗照片，就去照相馆，和照相师傅处成好朋友……自此，郝宝君成了乘务车队里的“摄影发烧友”。
　　从拍风景、静物开始，在“玩废”了几卷胶卷之后，郝宝君的“新鲜劲”有些消褪。但“学无止境”四个大字仿佛在提醒他应该去拍些有意义的照片，记录更多真实珍贵的瞬间。
　　那段时间，在车厢售卖时，郝宝君试着将镜头对准绿皮车厢中操着各地方言的男女老少，拍他们在偶遇中从陌生到熟悉，听他们讲家长里短，跟他们一起品路上的酸甜苦辣。
　　大量的拍摄磨炼了技术，年轻的郝宝君掌握了在狭小的车厢中如何运用光圈、快门的技巧，日子也在一次次笑呵呵的拍摄中焕发出光彩。
　　郝叔“摄影生涯”之初的“得意之作”拍的是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列车员。这个姑娘瘦瘦小小，清扫车厢卫生时显得很吃力。旁边的旅客要帮她，她腼腆地一笑，摆摆手婉拒了，郝叔看到她那副憋红脸不服输的样子甚是可爱，就掏出相机，拍下了这个年轻列车员的工作照。
　　照片冲洗出来，郝叔得意地拿给同事们看，同事们竖着大拇指，建议他送去发表。郝叔鼓起勇气，将照片送到了当时的《青海法制报》。没过多久，投稿的作品就上了报纸，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此后，郝叔的相机快门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改革开放的浪潮涌向祖国的每一个角落，人们纷纷踏上旅途，走向外面的世界。在那个充满机遇的年代，拥挤嘈杂的绿皮车厢成了人们实现梦想的“背景墙”。
　　郝叔拿出几本厚厚的相册，封皮上烫着卷发的摩登女郎，显露出这些相册的年代感。
　　轻轻翻开夹在两页中间的塑料纸，郝宝君手指照片介绍：“这是2005年拍的，我记得是冬天。”照片中的小孩子戴着漂亮的花棉帽，面对着镜头很是好奇，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像极了年画上的胖娃娃。
　　“其实旅客带孩子出门很辛苦，特别是幼童。”郝宝君说，如果看到带孩子的旅客遇到困难，乘务员们都会伸出援手。郝宝君翻出另一张照片，孩子的父亲目视窗外，而背篓里的孩子正张着嘴等列车员阿姨喂饭。“那时候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外走，走出去就能赚钱，就能养活家人。”郝叔说。
　　时间像奔向远方的列车，一日千里；生活也像车窗外闪过的风景，一眼巨变。
　　郝宝君还记得青藏铁路刚通车的那段日子，“每次列车经过西藏的车站，总能看见几个好奇的藏族老乡”。有一次列车刚停下，几个身穿藏袍、脸色黝黑的老乡就趴在车窗上努力向车内张望。郝宝君说，那时，火车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个新鲜物件，“有的老人专门从草原赶来，就是想看看火车长什么样”。
　　在一张青藏线刚开通时的照片上，几个孩子在车厢连接处的洗漱台旁玩耍。“这是青藏铁路格拉段开通后的第一个‘十一’长假，一群藏族小朋友第一次坐上火车，他们没见过车厢里的洗漱台，刚开车就在车上玩起水来。”照片里，孩子们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郝宝君扶了扶老花镜，指着照片，“你看，这个小姑娘还用水做了个新发型嘞！”
　　列车带着人们南来北往，列车上的故事也刻满了时代的坐标。从第一次坐火车的新鲜好奇、春运返乡的放松喜悦，到外出务工时的踌躇满志，翻着郝宝君的照片，里面没有宏大的场景，也没有讲究的构图，就像自己坐在车厢里，随意地一瞥，自然又有趣。
　　郝宝君停下翻动相册的手，抬起头笑吟吟地说：“你发现没，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一页又一页，郝宝君翻动着相册，记忆在一张张照片里流淌，一个个照片背后的小故事也越讲越有趣。
　　花棉袄、编织袋，照片里20年前人挤人的绿皮车，仿佛是那个时代最深刻的春运记忆。而现在，羽绒服、行李箱几乎已成为每个旅客春运的必备品，拥挤的绿皮车厢也逐渐被舒适的动车高铁代替，社会发展的印记在一张张照片里慢慢浮现。
　　从兰青线到青藏线再到兰新高铁，在照片里，列车越来越先进，车厢内的设施也越来越方便；在照片之外，是我国铁路运输事业大踏步的发展，使更多百姓享受到铁路出行的快捷便利。
　　郝宝君将几大本厚厚的旧相册端端正正地放回书柜，书柜上还摆着他用过的相机：从最开始的傻瓜胶卷相机，到后来的单反相机、微单相机，十几台相机从大到小依次排列。
　　郝宝君说，原来他在卫生间里洗照片，现在他的照片大都存在电脑里，他已经为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做好了规划，“把照片都分分类，慢慢发到公众号上，也让大家看看”。
　　郝叔参加工作整整40年了。2024年春节这几天他依然值乘一线，背着他的新款相机，继续抓拍车厢里的故事，“我还想继续拍下去，看着我们的铁路越铺越远，列车越开越快”。　　 （本报记者王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