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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雁滩的春天”标在历史刻度上

(2021年11月25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他把“雁滩的春天”标在历史刻度上

( 2021-11-25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新华关注·成风化人
 
  本报记者陈聪、管建涛、王鹤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印记。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期,一篇篇用心记录、用情写就的新闻报道,就像历史大潮中的一朵朵浪花。1980年,新华社记者祖伯光笔下的通讯《雁滩的春天》,正是其中之一。

  在《雁滩的春天》记录的时代,改革开放的春风轻抚着田野中如画的麦浪,在神州大地的千千万万个村庄,农民兜里的欠条逐渐变成银行里的存款,报道中出现的新概念“万元户”,用短短三个字静静地标注着历史的演进……

黄河边上的偶得


  “遇到好的材料,就像老鹰在空中盘旋,一定要扑下去抓在自己手中。”祖伯光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

  1980年春节,甘肃省兰州市雁滩公社一个被祖伯光接济的学生到他家中拜年。祖伯光的爱人是中学语文老师,逢年过节常有学生来看望。然而这一次,这位学生的到访,着实让祖伯光感到惊讶。

  “他以前来过我们家,印象中穿得比较破旧,我们就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1980年春节他又来了,我记得他当时穿着一身全新的涤卡面料的衣服。”祖伯光回忆说。

  “你们都过好了?”祖伯光问他。

  “我们雁滩的社员们都过好了,我们公社实行生产责任制后生活好多了。”学生告诉他,雁滩公社变化很大。

  过了几天,雁滩公社组成的大型“社火队”进了城。他们敲着太平鼓、唱着太平歌,踩着高跷来到兰州的大街小巷,载歌载舞庆贺党的好政策。

  此时,距离小岗村18位村民立誓“包干到户”、在一张破损褶皱的薄纸片上按上18枚鲜红手印的创举,已过去一年多的时间。此时甘肃一些农村地区,也在想方设法摆脱体制痼疾,探索农业生产责任制。

  公社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祖伯光决定去雁滩看看。

  1980年3月,正是大雁在雁滩落脚的时候。从新华社甘肃分社骑行了五六里地,祖伯光来到了黄河边上的雁滩公社。

  祖伯光远远地看见几个蔬菜大棚,里面种着韭菜、小白菜和菠菜等几种蔬菜,有几位妇女在大棚里忙活着。祖伯光上前跟她们聊收入、聊工分、聊她们劳动的情况,大家分享着生活的变化,有说有笑。正聊着,她们瞧见远处来了一个人,就告诉祖伯光,这是她们的社长,能聊、会说,让祖伯光去采访他。

  雁滩公社社长马锡禄是一位老社长了。他约莫50岁,淳朴、健谈,从“初级社”起就开始当社长,是雁滩公社的见证人。在与祖伯光的长谈中,他提到了雁滩公社滩尖子大队李德祥一家。李德祥家里劳动力多,1979年从公社里分了一万块钱。

  经过在雁滩公社为期一周的采访,李德祥的故事就这样定格在《雁滩的春天》这篇通讯当中——

  “滩尖子大队一队社员李德祥,家有六个壮劳动力,去年从队里分了一万元……钱一下来就都存银行了。

  “社员们对他说:你挣这么多钱不花,死了还能带走?

  “他回答说:‘……有了钱不能瞎花。存在银行,对国家对个人都有好处。’他每天还是穿着旧衣服上工,一年四季不进个城,每年劳动都在三百天以上。”

时代巨变的先声


  一个家庭的年收入过万,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

  从祖伯光当年的工资水平,我们或许可以窥见这“一万元”的分量。据祖伯光回忆,当时他的月工资是65元,一个人一年的收入也就是780元。

  1980年4月18日,《人民日报》刊登了祖伯光采写的通讯《雁滩的春天》,随后几家报纸相继刊登转载。稿件同时配发编者按指出:“读了这篇通讯,真使人高兴啊!我国农村发生了多么喜人的变化!”

  这篇通讯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在1980年前后,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逐步推广,“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余下都是自己的”,极大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祖伯光采访过的雁滩公社正是这场改革的缩影。在公社里,人们开始尝试种植各种经济作物,还养起了猪、羊等家畜。

  正如马锡禄向祖伯光讲述的那样:“过去春节不放假,当干部的催呀叫呀,活儿还干不到头里。而今不同了,农民假没少放,亲没少串,戏没少看,活计样样也没落下。”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不仅解决了农民基本的温饱问题,更带动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而蕴藏于“万元户”现象深处的小康社会构想,如今已成为全体中国人圆梦千年的现实。

  “我是学历史的,就想把历史记录下来,把我能参与见证的历史标好刻度。”祖伯光说。

一生孜孜以求,如今征帆不落


  记录历史的人们,历史也会记住他们。

  “我就是把群众说的话记录在稿子里。灌注心血写成的稿子,现在我也依然记得。稿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黄变皱,甚至破碎,可纸上的文字已经揉进了历史,成为某个时代某个瞬间的印记。”

  79岁的祖伯光如今早已退休,但他新闻理想的火焰从未熄灭,退休多年依然笔耕不辍。

  祖伯光总说,细节是生命力。无论是在甘肃走访陇西公社,还是后来在藏民家中了解民族心声,还是再后来奔赴黑龙江这片黑土地,祖伯光在采访中常常细致了解群众的所思所想,站在群众的立场去思考问题,把采访对象“最接地气儿”的话写在稿子里。他认为,这样的文字是会呼吸的、有生命力的。

  回想起《雁滩的春天》,祖伯光记忆深刻。

  “1980年,雁滩的春天有和煦的光、荡漾的风、微醺的草香、乡亲们的欢声笑语,还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

  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他笔下的《雁滩的春天》成为了历史标尺上的刻度,让那个流淌过的岁月能够清晰展现在人们面前。

  祖伯光说,这个世界就像天上的云,聚成团像棉花,飞散开像羽毛,总是在变化着,难得的是“在看云的我一直未变”。

  如今,祖伯光仍然不停地在这个美好的世界里捕捉每一个灵感迸发的瞬间。一辈子当记者,一辈子写稿子,他见证着时代洪流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秉持初心做一个历史的拾荒者,捧起一串串麦穗、捡拾一粒粒果实,一角岁月在他的稿件中留下深深的折痕。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每一位历史记录者的幸运。

  祖伯光爱收藏报纸,总舍不得扔。数十年来,他每每读到报纸中那一句句凝结着作者智慧的话语,总会抄录在自己的记录本里,在写作时反复翻看。

  2013年,祖伯光在采访著名作家、表演艺术家黄宗英的时候,曾把这本记录本拿给她过目。也是在这本记录本上,黄宗英提笔赠予祖伯光一句话:一息尚存,不落征帆。

  光阴荏苒,征帆不落。在《雁滩的春天》里,藏着的是一个时代的珍贵馈赠,也是一个时代的漫长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