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世界读书日。
读书,是亘古不变又常谈常新的话题。有人靠读书改变了命运,有人因读书让生命变得辽阔,有人由读书奔向“诗和远方”,有人在书中获得了幸福和力量……
今天,我们选择五个问题,与你探讨关于读书的那些事。
读纸还是读屏,今天你读书了吗?
清晨7:08,上班族小齐在北苑路北站准时踏上开往宋家庄方向的北京地铁5号线,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站好,拿出手机,点开阅读软件,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通勤的近一小时中,她读完了《山河故人》最后几章,随后走出地铁站,踏进北京的春光里。
这位平时惯与报表、数字打交道的年轻会计给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在通勤路上,如果1分钟平均读300字,1小时即为18000字,以每本书20万字计,平均约6天就可以读完一本。积少成多,让她在工作5年间陆续读完了百余本通识类书籍。
今天,你还读书吗?第20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显示,2022年我国成年国民的综合阅读率为81.8%,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4.78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3.33本,均较上年有所提升。
日复一日,当你随人潮涌入拥挤的城市早高峰地铁,目之所及,总会看到手持各式“屏幕”的各色读者,环顾四周,还有一些手捧图书、凝神静思的人仿佛自成境界。这样一幅城市景致,不啻为一个微妙的象征:流动万变的当代社会,总还有一个角落属于书。
回溯人类文明史,书的进化演变,本身就是一部可堪阅读的历史:从古代的莎草、简帛、卷轴发展到现代的印刷书籍、电子杂志,书的形态在变;从曾经热衷逛书店、泡图书馆到如今网购众筹、读屏听书不亦乐乎,公众读书、购书、选书的方式也在变……
纸张还是屏幕?数字时代的追问,折射出当今人们阅读选择和生活方式的多元。
“通勤,是一段完整且不容易被打扰的时间,值得充分利用。”最开始,小齐读的是纸质书,因为那给她一种“物理上的成就感”,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掂量着“文字的重量”。但后来,因为地铁上太拥挤,读纸质书容易站不稳,小齐购入轻薄的电子阅读器。再后来,不爱背包的她选择在手机上看电子书。
和许多电子书读者一样,“多读慎买”是小齐的原则。在她的手机相册里,有一个从本科开始更新的读书系列,用来存放“看书时候遇到的喜欢的句子”。开始几年多是纸质书的照片,后来逐渐变成电子截屏,现在即便看纸质书,也会将笔记誊在手机上方便回头查看。
在北京大学从事基层传播和新闻社会史研究的学者张慧瑜,则至今保留着逛书店、买纸质书的爱好。
走进蒙民伟楼四层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映入眼帘的,只有铺天盖地的书——从脚边“生根”,与天花板“亲吻”。从泛黄的新闻史料,到尚未褪去塑封的学术前沿,张慧瑜的藏书层叠参错,共处于同一时空,极富生机。藤萝掩映之中,书橱充当隔断,这里是学者阅读、研究的一片天地。
张慧瑜好书,源于自幼时起家庭的耳濡目染。“父亲毕业后曾留校当过老师,因为年少时没钱买书,成家立业后就有点‘报复性消费’,所以我小时候跟他去得最多的就是书店。”他笑言。
上世纪90年代末进入北大学习后,立志从事人文社科研究的张慧瑜也开始大量买书藏书,从万圣书园、风入松、国林风,一路买到博雅堂、野草书店。“记得读博士时,我把书放在床的靠墙一侧,让渡一部分床铺的位置,每晚和书挤着睡。”回校任教后,作为“专业读书族”,逛书店、捕捉新的学术动向更成为他每周雷打不动的活动。
“这本是刚买的,与我在做的根据地新闻史研究直接相关。”采访间隙,张慧瑜从近一人高的一摞书中轻巧抽出一册去年12月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革命根据地地图集萃,递给记者。
当被问及是否也会“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张慧瑜坦言,自己买书往往是一种“象征性占有”,买得多、看得少,尤其现在获取信息的方式非常多样,查阅电子资料可远比挪腾书房里的大部头来得方便。但闲暇时来一次书籍大整理,就像人们添置、收拾衣橱一样,解压且愉悦。看纸质书也是一种经年的阅读和消费习惯。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当选择渐趋多元,书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春日夜晚,山西太原的退休工程师程爱琴的思绪,随有声书播讲者的娓娓讲述,来到遥远的西部——“又记得在夏牧场上,下午的阳光浓稠沉重……”从李娟的阿勒泰、叶广芩的老北京,到汉唐之风云、三体之宇宙,程爱琴感觉,虽然是听书,但拓宽了眼界,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年轻时,程爱琴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专业书籍的学习上,总觉得没那么多时间读“闲书”。快退休的那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程爱琴听了评说《红楼梦》系列有声书,一下子爱上这种“阅读”方式:一是方便,尤其是对视力下降的老年人,二是播讲者会在叙述中揉进他们的情感和见解,更有熨帖感。
“听久了它就像一位陪伴我的老朋友。”程爱琴笑着说,“一个人做饭、择菜、拖地、洗碗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自己静静呆在任一个角落,或者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就这么听着,还能同一时间干两件事,效率翻倍。”
古人讲“读书三上法”,马上、枕上、厕上的时间都可以利用。现下,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城市生活图景的延伸,无论散步骑车、乘飞机搭高铁,阅读都似乎以“行进式”的方式进行着。读书,更加不分场合,不分“打开方式”。
与书为友、以书会友。从互相换书读、抄书看,到朋友圈分享、线上组队读书,书的温度也始终流淌于人际交往间,融汇于生活细微处。
北京图书大厦,一位盘腿坐在地板上读书的软件架构师告诉记者,他手头的这本书就是来自朋友圈一位工作伙伴的推荐。他尤其喜欢收集书籍有趣的后记,为此在豆瓣网上创建了一个收藏夹,专门上传这些作者致谢,每当有素不相识的网友收藏这个列表,就会成就感满满。
一位从事历史学研究的博士生说,他特别喜欢买旧书,因为其中有之前主人的痕迹,见字如见人。“就像开盲盒一样,通过页边的批注同几十年前的读者共读,时而心有灵犀,这种跨时空的共鸣让我心生感动。”他曾在一本淘来的旧书中发现了史学名家唐长孺先生的题签,这种惊喜与幸福难以言表。
“借助虚拟的阅读空间,人们也能进行互动,并由此产生一些文化类型。”站在学者的角度,张慧瑜关注到近年来一些读书软件推出的“共享批注”功能,同一段话,不同的网友划线评论、互相借鉴,实现了“共读一本书”的时空交互。“屏幕内外,书的交流功能本质没有改变,但在互联网上呈现出高度的分众化、圈层化趋势。”他说。
藏书众多的张慧瑜多年来保留着向学生赠书的习惯。2020年9月,硕士生秋鹏在张慧瑜首次开设的《基层传播理论与方法》课上接过一本名为《伊甸园的鹦鹉》的小说,作为课堂报告的奖励。“一学期下来,选修这门课程的20多名同学几乎都收到了赠书。后来每次上课我都充满期待,‘今天慧瑜老师又带来什么书?’”毕业数年,他依旧清晰忆起收到老师赠书时的感受。
数字时代,是追求便携还是享受把一本书拿在手里摩挲的触感、萦于心怀的墨香,是一屏一屏“见缝插针”还是专注于快节奏生活里的“慢”,或许见仁见智,但在张慧瑜看来,书作为一种精神联结和意义传承,魅力始终未减。
“赠书的目的,也是希望同学们不要丧失完整阅读一本书的能力。作为一种古老的媒介,书籍是对知识系统性的归纳收集。即便向电子书、有声书不断衍生,这一集合形式没有改变。”张慧瑜说。
重情怀还是要市场,实体书店生存之道何在?
“我可以进来吗?”
在上海复旦旧书店门口,一个头戴草帽、身穿闪送工服背心、裤腿卷到膝盖处的大爷,停好电瓶车后,有些局促地问。
“书店就是因为有人需要书,有人想看书,才有存在的意义。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欢迎!”店主张强热情地招呼。
张强一直记得这位读者,“他后面还来过,几乎每次来都会买书”。
今年是复旦旧书店营业的第24年。这是一家除了书还是书的书店,上下两层共180平方米,堆了5万多本书。
接受采访这天是个周末,张强告诉记者,店里生意不错,当天卖出了四五百本书。这几年,他平均每天都能卖出约三百本书。
在实体书店面临严峻挑战的今天,一家体量不大的书店为什么能有这样的销量?
张强分析,一个原因是价格。他注意到,有人来逛书店,每选一本书,都要掏出手机查看网上售价。“我们很自信,因为我们绝大部分的书,无论放到哪个平台上,都属于相对便宜的。”不必付邮费、不必等快递,有竞争力的价格足以让读者当场下单。
另一个原因,是旧书店独特的品类。“一本书刚出版时,大家还不清楚它真正的品质。经过时间的考验、学者的筛选,走进我们旧书店的书,都是精挑细选筛出来的。”张强自豪于自家店里书籍的品质。
真正体现旧书店店主能力,让书店长期运转下来的,是收书卖书时对价格的平衡把控。“收书太贵,就要卖得贵,不好卖;收书太便宜,人家又不愿把书卖给你,久了会失去客源。我们店里书的价格优惠,是因为我收书时,能给出比较合理的价格。卖了这么多年,一本书到手里翻两下,我就知道能卖多少钱。”
但即便书卖得这么好,张强依然觉得“开书店不是个好生意,只有不管赚不赚钱,就是喜欢摸书的人才能干得下来”。房租太高,利润太薄,但他坚决不考虑在店里卖利润更高的咖啡、文创。“别人做我真的不反对,但我坚持要做一个传统书店,让年轻人特别是小朋友,能看到真正的旧书店到底什么样。”
“干我们这一行能够坚持下来的,可能多多少少都跟我一样,在别人眼里有点傻,但我乐在其中。只要能撑下去,我就继续干。”说起书店的经营,张强无奈又满足。
张强的“无奈”是整个书店行业境况的折射。一个最新数据是,2023年,短视频渠道成为仅次于平台电商的第二大图书销售渠道,实体书店的市场份额进一步降至11.93%。
即使如此,仍有新书店不断开张。例如,2023年2月,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陆家嘴,诞生了一家面积近2000平方米的混知书店。
这是一家由作者开设的书店,店主是创作出现象级畅销书“半小时漫画”系列、在社交平台上拥有6000多万粉丝的混知团队。
设计师出身的混知文化联合创始人罗润洲亲自主导了室内设计。店里图书经营面积约占一半,剩余空间包括小剧场、咖啡、餐饮等区域。“在店里走走,就像逛一个知识展,能轻松学到很多好玩的知识,这也是我们长期做内容积累下来的优势。”
他告诉记者,混知开书店的初衷是想搭建一个能跟读者见面、观察和聆听用户需求的实体平台。过去,作为一家帮人们解决知识学习问题的公司,混知一直在线上帮大家学知识,未来,他们想把这件事做到线下。书店不止售卖书和文创,还将提供不同形态的服务和产品。
罗润洲透露,书店开业刚满一年,已经接近盈亏平衡点,营业额、利润率和人流量都在爬升。“我们的生存之道就是让顾客进来逛两圈便能掌握知识。”
作为一家“会画知识的书店”,混知书店有项独家活动备受好评,就是由“半小时漫画”主创团队带领客人们画知识。“比如带着小朋友把夏朝的历史画一遍,学到知识的同时,还习得了将知识可视化的方法。”
此外,他们也在探索“混知+城市共创”的新业务,与地方合作,用漫画讲述一个城市的知识,将其展示到书店空间中。有几个项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有些事,是书店开起来之后,混知团队才意识到的。例如,书店是一个地方对外展示的文化窗口,它不像博物馆那么厚重,天然具有与人亲近的基因,承载着文化宣传的需求。
“因此,我们也要时刻思考自己能提供什么独一无二的价值。所有做得好的书店,一定都是满足了人们的需求,对社会具有价值才活下来的。”罗润洲说。
事实上,被唱衰了十多年的实体书店,没有被电商打垮,也没有被时代淘汰。“当前实体书店转型升级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全国实体书店数量呈现稳定状态,部分省区市小幅增长。一大批专精特新的书店脱颖而出,显示出良好的发展前景。”在今年1月9日举行的2024中国书店大会上,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理事长艾立民说。
2016年,11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支持实体书店发展的指导意见》,许多书店随之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而无论坚守还是创新,书店人的努力总围绕着同一件事:联结人与阅读。书店也因此成为充满故事的地方。
今年3月底,北京中关村大街上,一家书店的开业吸引了众多爱书人的视线。因为这家书店是他们新近归来的“老友”——风入松。
1995年,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王炜联合一批学者创办了风入松书店,凭借高品质的图书选品和浓郁的学术氛围,使其成为有“京城文化坐标”之称的知名书店,刻进了无数学子的共同记忆。但到了2011年,迫于每况愈下的经营情况,风入松停止营业。
13年过去,实体书店的境况严峻依旧,风入松因何“重生”?又靠什么生存下去?
风入松书店主理人丁永勋告诉记者,此次风入松的重启,更多是出于情怀而非商业考量。一位热爱阅读、曾受益于老风入松书店的北大校友,通过创业获得一定资源后,抱着感恩之心发起了书店的重启,买回了“风入松”的商标。
老店新开,传奇续写。风入松的“重生”像一则寓言,告诉人们,美好之物终有后续。书店开业后,有老读者翻箱倒柜找出一直没舍得扔的老风入松会员卡;有从师长那里听过老店故事的年轻学子,怀着激动之情赶来见证新风入松的开业。
现在的风入松,上下三层,面积约1000平方米,行走其间,能感受到细节处处花了心思,营造出一个人与好书相遇的空间。丁永勋清楚,现在做书店的大环境和风入松初创时已完全不同。但他认为,书店最重要、最核心的价值仍然是选书。风入松要坚持选出高质量图书,而不是什么畅销卖什么。
他计划先把选书工作做好,把书店的环境做好,然后以足够的耐心,将新风入松再次打造成文化坐标。他们已做好为此投入至少十年的准备。
今时今日的实体书店,各有各的绝活,各有各的活法。“如果给现在的实体书店找一个主题词,我认为是‘创新’。”常年关注实体书店行业的百道新出版研究院院长程三国说。他认为,中国实体书店在经历了只卖书的1.0时代和融入咖啡、文创、文化沙龙等不同业态的“书店+”2.0时代之后,已经迈进探索更多可能性、重新定位自身价值的3.0时代。
在他看来,中国的实体书店已经变成无所不包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间。“除了提供阅读服务,它们还做了博物馆的事、美术馆的事、剧场的事、音乐厅的事,当然,也做了餐馆、咖啡厅的事。事实上,我们的实体书店为公共文化服务做了很多实质性工作。如果能对这类书店给予更多引导和支持,它们能更灵活、高效地填补很多方面的空缺。”
打卡地标还是文化殿堂,图书馆变了吗?
周六清晨,春日暖阳洒落中国国家图书馆广场。家住附近的刘先生带着电脑,早早加入等待入馆的读者队伍。
在周末抽出半天时间来国家图书馆阅读,是刘先生坚持多年的习惯:“家里也挺安静,但我更愿意来国图。这里有一种氛围,可以让我更好地沉静下来。”
上午9点,国家图书馆开馆。刘先生照例过完安检,在阅览室找个靠窗采光好的位置驻扎,就此开启一个美好而充实的周末。
这是一种怎样的氛围?站在四层俯瞰,整个空间宛若一个方形的螺旋,好像要把人“吸”进知识的海洋。某个瞬间,你甚至会觉得,时间静止了,唯有思绪在空气中流淌,浓郁的人文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高墙、不设院门、无需预约,只要你愿意来,随时都可以走进,用最低的成本去接近“高尚的灵魂”。
国家图书馆的前身,是筹建于1909年的京师图书馆。它的出现,成为我国近代图书馆事业开启的标志性事件。而我国图书馆的发展历史,则可以追溯得更远。
早在数千年前,司马迁在《史记》提及老子时写道,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守藏室,是周朝收藏典籍之所,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和档案馆。在这个意义上,老子也被视为我国最早有名可考的图书管理员。
我国藏书之所虽古已有之,但彼时,无论是官府藏书还是私人藏书,空间多为私有,缺乏与社会公众的互动。
及至清朝末年,伴随“清末新政”的推行,一场公共图书馆运动随之开展,以京师图书馆为代表的一批公共图书馆应运而生。所谓“公共”,在于向民众开放,不设门槛。自此,图书馆在近代成为深入参与社会生活、培育探索公共精神的重要场所。
青年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期间,研读《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史》等书籍;年轻的沈从文曾在京师图书馆刻苦自学,通过广泛阅读,不断汲取文学养分;在清华大学图书馆里,曹禺写出了经典剧作《雷雨》……
近代以来,图书馆作为知识启蒙、传播思想、孕育文明的重要场所,从中走出了一位位名人大家,传承着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记忆。
时至今日,人们依然活跃在图书馆里,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与图书馆相遇:可以是一个人的思考、两个人的约会、三口之家的周末时光,也可以是一群人的交流碰撞。这正是图书馆特有的魅力——一方承载着“传承文明、服务社会”初心和追求的空间。
今年年初,《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甫一上架,便广受好评,目前豆瓣评分已突破9分。这本书讲述的,便是作者杨素秋主持西安市碑林区图书馆建设的故事。
2020年9月,从陕西科技大学来到政府部门挂职的杨素秋,接到了为区里筹建一座公共图书馆的任务。书商发来的书单,令她瞠目结舌:映入眼帘的是大量情感鸡汤类图书,而经典著作少得可怜。
“图书馆的灵魂是书目,就算装修家具再漂亮,倘若书目烂糟,前功尽弃。”杨素秋希望读者来时会说,这个图书馆的书没糊弄人。
她一头扎进书目的海洋:在微博上发征求意见,参考北京和西安其他区县图书馆的编目原则,上网搜索各种畅销书榜单,甄别注释者和译者、敲定译本……像挑豆子一般,精心挑选,择优录取。
建筑做“表”,书籍为“里”。图书馆的数量越来越多,也充分考虑时代发展需要和读者实际需求,既注重用高质量的书籍陶冶读者,也用独特的建筑吸引观众。它们不仅是文化殿堂,也成为了城市地标。
在车水马龙的上海,湖南岳麓书院与上海徐家汇书院“双向奔赴”,古今书院破圈合作吸引读者关注。走进天津滨海图书馆,一层层白色阶梯呈波浪状铺开,仿佛将人们置身于科幻场景之中。秦皇岛南戴河的沙滩上,一座海边公益图书馆独自坐落于海天之间,许多人不远万里而来……
这份发源于图书馆的美好,传递到了祖国最南端的学校——海南省三沙市永兴学校。孩子们每天吃过午饭,都会来到图书角,一边阅读绘本,一边写下读书记录卡。
坐落于永兴岛上的永兴学校是三沙唯一一所学校。永兴学校业务副校长郭兴告诉记者,这里的孩子常年在岛上学习生活,与外界接触较少。
学校在学生上课、吃饭、活动的区域沿线打造了“流动式图书馆”,在图书角、图书吧、阅读小屋、儿童之家、亲子阅读之家等阅读场所,放置了8000多册图书和电子绘本,学校旁边的三沙市图书馆也免费向学生开放,让孩子们随时随地有书可读。
小女孩陈紫依今年上三年级。每天放学回家吃过饭,她总喜欢回到学校的儿童之家看书。在校园图书馆里,小小的心灵,有了大大的梦想。在一篇作文中,小紫依写道:“我想成为一名老师,带领更多学生通过阅读看到更远的世界……”
在学校图书馆墙上,贴着一张张字迹稚嫩的读书记录卡:“小女孩善良、乐于助人,自己也获得了幸福”“守护好我们的这片蓝色海洋”……
阅读,浸润幼小心灵,孩子们学到知识,学会了思考与表达。“永兴岛不大,但当孩子们走进图书馆,在书中却能看到比眼前更辽阔的星辰大海。”郭兴说。
吸引学生走进图书馆的,不止是梦想,还可能是考前的冲刺和论文的截稿日期。有观点提出,一些高校图书馆变为自习室,这样的“一座难求”值得提倡吗?
“图书馆作为公共服务空间,承载的意义很多元。”在北京一所高校图书馆工作的张老师看来,学校图书馆里有大量文献和馆藏书籍,学生无论是来借阅还是自习,本质上都是对知识的渴求,而图书馆资源也得到了利用。
宿舍—教室—图书馆,今年读研二的王同学对自己“三点一线”的日常并不感到枯燥。“一些新兴学科领域的书籍,外面看不到,但学校图书馆都有。”入校6年,从增设电子阅读屏到增加电子图书量,王同学见证了学校图书馆每一点小小的变化,“现在更智能、更人性化了”。
今天,图书馆早已突破了校园的局限。数据显示,我国公共图书馆数量从1949年的55个增加到2022年末的3303个,增长了近60倍。
周日的午后,家住北京西城区的安仰兵老人骑上自行车,前往广内街道公共图书馆。他的习惯数十年如一日:领一份当天的报纸,借一本足以沉醉一下午的书。
广内街道公共图书馆坐落在胡同里一个宁静的角落。在这个占地约600平方米的图书馆里,有各类图书5万多册,是社区的文化空间,也是安大爷退休后的精神家园。
“可以不午睡,但不能不读书。”不知不觉,安大爷已经是这个街道图书馆年龄最大、来馆时间最久的读者。
安大爷至今记得,图书馆刚开放时,空间局促,很多时候只能站着读书。馆内还设有消费区,读者不消费便难以安心阅读。
如今,消费项目统统下架,还增添了鲜花绿植,丰富了图书种类。今年起,办读者卡无需押金。在北京各级图书馆,借还书一卡通用。
“去年前10个月办了3800多张读者卡,今年仅前3个月,就借出1.2万多册图书。”图书馆馆长任艾介绍,图书馆还定期举办科普讲座和非遗手工体验课,居民参与热情很高。未来,她希望能为读者提供更大的空间、更智能的服务、更丰富的文化活动,让图书馆触手可及。
在图书馆,随手撷取一段时光,翻一本书,饮一杯茶,都是那样静谧美好。一本本精心挑选过的书籍,会变成光源,吸引着人们为它驻足停留。
我读还是读我,如何重新定义阅读?
“人生最大的智慧是放过自己,这是我从苏东坡身上得到的启发。”一袭绿衣,盘腿而坐……镜头前的吴敏婕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苏轼、庄子等历史人物和晦涩的历史知识娓娓道来。
作为艺术科普平台“意外艺术”创始人,她的个人IP“意公子”更加为人熟知。从电台主持人转型为自媒体博主,“意公子”在全网收获超3000万粉丝,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传播者。
移动互联网时代,“意公子”们帮助读者穿越千年,身临其境般感受古人的内心世界。然而实际上,在没有激光印刷术、新华书店和在线阅读App的古代,读书人想要获得书本,并不容易。
“洛阳纸贵”的典故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西晋时期,才子左思写了一篇《三都赋》,引得人们争相传抄,京城洛阳纸张供不应求,纸价大幅上涨。
纸张的珍贵和低下的识字率使得古人读书非常不易。而在信息爆炸的当下,书本不再奢侈,写作和阅读更多成为一件取悦自己的事情,阅读的内涵、外延和形式都发生了改变。
数字化时代,书籍正走向富媒体化,阅读的定义也被泛化。阅读对象不仅是印刷品,更是融文本、视频、音频等多种形态的信息集合。不少年轻人认为,刷知识性短视频也是一种阅读。
“历史里藏着万事万物运转的规律,要怎样读历史,才能为我所用呢……”90后女生都靓坐在镜头前,向观众介绍着“二十四史”。像这样的视频,从2019年起她已经拍摄了900多条。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有不少人像都靓一样,通过短视频、图文等形式,向观众介绍自己读过的书籍,网友将他们称为“读书博主”。
都靓说:“我希望输出的内容是有知识含量的,或者能给读者带来心灵慰藉。”秉持着这种理念持续深耕,如今都靓在各社交平台上的粉丝总量已超4000万,推广好书400余种。
读书博主的大量涌现,一方面降低了知识门槛,让过去枯燥的大部头书本在读者中焕发新生;另一方面也适应了现代人越来越快的工作生活节奏,能用较短的时间了解和学习自己感兴趣的领域。
相关机构调查发现,在Z世代读者眼中,泛阅读和严肃阅读的边界已经消解。00后喜爱的书籍中,网文小说第一,漫画/绘本类书籍第二,而喜欢网文小说的读者中,六成都采用在线阅读。
与此同时,许多年轻人在大量阅读以后,也产生了写作输出的冲动,“摩拳擦掌”走上了全职创作网络小说之路。
“网络文学作为大众参与、全球共创,彰显中华文化原创力的生动实践,成长为当下最活跃、受众最多、覆盖面最广的文学样式和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的生动文化名片。”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今年2月发布的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底,网络小说专兼职作者规模达2405万,作品数量3620万部。
一批高知人群涌入了网文作者圈里,包括大学教授、法院法官、计算机博士……他们熟稔科学原理、历史事实,擅长像传统严肃作家一样创作现实题材作品,甚至兴起了在文末附上论文索引、数据来源的风气。
90后网文作家柠檬羽嫣的小说《柳叶刀与野玫瑰》近日出版了,这位现实中的三甲医院主治医生告诉记者,因为喜欢阅读,看着看着就想自己写了。
“如果灵感来了,即使查完病房很晚才回到家,还是忍不住打开电脑敲出心里的文字。”她还向记者介绍起身边笔耕不辍的朋友们,“来自各行各业的都有,比如医生、警察、退伍军人、律师等,将职业专业内容带进网文的;也有外卖小哥、蓝领等,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才华改变自己人生的。”
有高校学者指出,由于碎片化阅读和浅阅读的增加,当下学生往往对文史哲理论框架、概念和学术话题能侃侃而谈,一提到具体的作品却哑口无言。由浅阅读、泛阅读走向深阅读,是对年轻人阅读习惯培养和重塑的重要议题。
“纸质阅读并没有被取代,抽象性的文字阅读对于青少年的认知成长十分重要。”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认为,纸质阅读已经形成一种文化,阅读一本装帧讲究的纸质书,会给读者一种美学享受。
“人民艺术家”王蒙在《诗酒趁年华——王蒙谈读书与写作》中的观点更显“正统”:“正是最普通的纸质书,表达了思想的魅力,表达了思想的安宁,表达了思想的专注,表达了思想的一贯。”
“不管是纸质书、电子书还是有声读物,只是阅读载体不同,反映出不同个体阅读和思维习惯的差异而已。”“意公子”表示,数字化阅读已成为一种必然趋势,能够推动阅读向更加系统化、个性化的方向发展。
“但是拿我自己来说,还是更习惯或者说更享受用纸质书阅读的过程。”她结合自己的创作经历告诉记者,日常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阅读各种各样书籍,更喜欢纸质书的翻阅感,包括能在书上记录当时的一些感受,标记一些值得和大家分享的故事等,这种手感是电子书无法提供的。
“竖排版繁体字,有人买回去就觉得太难读了。”读书博主都靓讲起最近跟观众分享钱穆《国史大纲》时的心得体会,“真正深度的阅读有时就像一场搏斗,可能你会有一段并不愉快的阅读体验,但最终的收获肯定是美好的。”
束之高阁到走向大众,古籍何以“活”起来?
“只要诗在,书在,长安就在!”电影《长安三万里》结尾,诗人高适的话成为“点睛之笔”。
墨水是一条河,从读书人、藏书人、刻书人、著书人,一路上溯就构成了一部可以反复阅读的大书。对此,当代修书人最清楚。
50多岁的王斌就是这样的人。他所在的辽宁省图书馆古籍藏书丰富,拥有古籍文献61万册,其中善本12万册,包括蒲松龄手稿《聊斋志异》、宋刻本《抱朴子内篇》等珍本、孤本。
修书即修行,古籍修复工序繁琐,唯熟能生巧。“容不得任何失误,每一道工序都要小心翼翼、屏息凝神。”王斌说。
自2007年我国实施“中华古籍保护计划”以来,像王斌这样的修复师已从不足百人增加到数十倍。他们埋首故纸残页,与时间赛跑,延续古籍风貌、留存中华智慧。截至2021年底,全国累计修复古籍超过385万叶。
盛世修典,明时修志。新时代以来,我国古籍事业迎来新发展机遇。
保护是为了利用,整理服务于阅读。在存藏和使用的矛盾中,我们找到了数字化这条路。
过去,古籍整理工作难度大、研究周期长、呈现度低。如今,身处一隅书斋、饱览天下古籍,不仅成为研究者日常,也是普通读书人最爱。
在某平台自营的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官方旗舰店上,王国维辑校《竹书纪年》位居销量榜首,单价10元,好评如潮。书友留言:“翻开此书,一览古今竹书纪年风貌,普通读者通过这种方式直面古籍,获得启迪,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实体书爱好者获得充足供给,线上阅读也开启方便之门。
《永乐大典》高清影像数据库(第一辑)在古籍数字化平台“识典古籍”正式上线,免费面向公众开放,其中包括75卷内容,共涉及14个韵部、17个韵字、1800部书。曾囿于深宫的厚重典籍,成为了百姓触手可及的文化食粮。
“互动化、可视化的呈现方式更符合当代阅读习惯,沉浸式阅读体验拉近了古籍与普通读者之间的距离。”平台项目负责人之一、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助理教授位通说。
从“一册在手”到“一屏万卷”,对学者来说,缩短了学术成果的生产周期,深刻改变了研究范式与思维方式;于读者而言,在翻越时光而来的智者叮咛中,以更广阔视角,看待此身、此生和世界。
康熙十六年,京师。
“你”初入钦天监天文科。观象台上,“你”站在南怀仁身边,斗转星移间,你们共同将各星图连接,四象圣兽依次浮现在眼前。
摘下VR设备,你看着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群熙来攘往。
这是玩家能在线上超现实看展体验项目《古籍寻游记》第二部《明清档案:钦天监南怀仁题本》中体验到的“穿越”。
这个项目由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参与制作,选取清康熙朝任职钦天监的来华传教士南怀仁所缮写进呈的《观候天象并呈立秋至秋分天象图事题本》,体验者以南怀仁“学生”的身份,“亲自”观天象、测方位、写题本、述文化,身游古今中外,徜徉文明之境。
随着VR、AR、5G等技术的进步,以虚拟现实、数字展厅、智慧讲解等应用为代表,新技术越来越广泛应用于博物馆,古籍可以“走进”人间,人们也可以“步入”古籍。
依托古籍的文化产品,琳琅满目,不断涌现。
出门旅行,《黄山志》《泰山志》等,摇身一变成为绝佳的旅行指南;《食医心鉴》《山家清供》《随园食单》等传统食谱,成为商家吸引客流的特色宝典;《古今碑帖集成》《芥子园画谱》《十竹斋笺谱》等艺术类古籍中的审美元素,融入文创纪念品而成为游客首选。
“传统古籍所表征的‘知识仓库’正以各类‘金蝉脱壳’的方式进入现代社会,实现新的扬弃。”故宫古籍保护鉴定专家翁连溪表示,只有吸引更多年轻人了解古籍、爱上古籍,才能让古老的中国文化充满新的生命力。
内嵌于传统社会生态,或许习焉不察,实则须臾莫离。古籍,特别是作为国家工程的大型古籍,在维系国脉、发扬文化、增进民族自信方面,既是有形的象征,又是无形的纽带。
在国家工程之外,社会力量也在加入这一行列。“了不起的甲骨文”小程序焕活了汉字源头,短视频平台帮助用户在线阅读译解古籍,大型平台以数字化技术整理流散海外古籍善本……珍稀善本走向亿万普通人,“古籍粉”以百万级不断增长。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从甲骨到刻石,从竹简到黄绢,从“纸寿千年,墨润万变”到电子图书数字阅读,中华典籍千年一脉,生生不息。
了解过去,读懂当下,瞩望未来,古籍名“古”,其命惟新。我们沿着文字从历史深处走来,也将沐浴着书香奔向未来。
无论阅读形式如何更迭、无论阅读时空怎样变幻,“开卷有益”永不过时。
打开书,便打开了世界,也打开自己。
打开书,就在今天。
(本报记者史竞男 王立彬 王鹏 杨湛菲 胡梦雪 刘梦妮 王京雪 王明玉 余俊杰 董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