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纽卡斯尔的一间小古玩店,我一眼看见玻璃柜中那块落满灰尘的木头疙瘩。

　　它看起来像一个手榴弹,大头冲下,黄黑色,立在柜子角落,和身边抢眼的伯明翰怀表、谢菲尔德锡壶、斯托克的瓷盘比起来,实在是貌不惊人。

　　我从不歧视那些看起来又丑又蠢的老物件。大英博物馆里就放着一块丑石,横竖看不出为何竟能与罗塞塔石碑、女史箴图这样的珍宝毗邻而居。游人至此,皆视若无睹。细看简介才大吃一惊,那是斯芬克斯胡须残片!顽石有灵,丑物不丑。

　　我请老板打开玻璃柜,取出那块木头,捧在手里端详。那木头周身磨损,不少地方因碰撞产生小凹痕,上面还有一块发黑的小金属牌,刻着“教堂”“林肯高街”“1905年5月24日”“(议会下院)议员”等字样。因为金属牌有些发黑,錾刻的又是花体英文字母,一些词难以辨认。

　　我问老板它是什么?老板说可能是个装饰品,来自林肯郡,其他则语焉不详,要价25镑。我拿着木头翻来覆去细看,想找出更多线索。朋友看我喜欢,撺掇我买下,最终还价到18镑成交。老板说:“祝你好运,希望你能弄清它到底是什么。”

　　在清理那块金属牌后,我迫不及待地在网上查找上面露出的“C.H.希里”和“卫理教会教堂”等字样,找到的一篇文章让我有些惊喜——这怪模怪样的木头竟是一把礼仪用木锤。

　　那是一篇曾登载于一本宗教杂志、讲述林肯郡林肯市一座卫理教会教堂历史的文章。这座教堂位于林肯市高街上,始建于1874年,1905年翻修新建。文章中有一段描述如下:

　　“5月24日,周三,新教堂举行奠基典礼。第一块砖由这座城市的议会下院议员(C.H.希里先生)亲手放下。他获赠一把木锤,锤子上的文字由城市的治安官(F.史蒂芬孙先生,一位老学者及波特兰教堂的工作者)非常得体地錾刻。”

　　议员希里先生当时就是用这把木锤敲击新教堂的第一块砖,又在这锤子被镶上刻字的金属牌后得到它,作为那场仪式的独特纪念品。锤子如何从议员家流落到几百英里外的古董店,让人浮想联翩。

　　我惊讶于英国史料记录的完备,连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教堂相关的木锤都能在文献中找到记录,并且这文献已经被电子化,任何人都能在互联网上找到。林肯中心卫理会教堂的历史也记录详尽,这座曾经名为波特兰的教堂至今仍在,更名为林肯中心卫理教会教堂,被划入二级历史保护建筑之列。照片中,这座两层高教堂外立面上的白红两色砖块已经发黑。

　　这把锤子将一个英国议员、一座英国教堂、114年前的一场典礼收纳其中,又吸引一个偶然得到它的中国人用几个小时清理、查找,最终解密其中蕴含的信息。这历史与现实交织的探索真是神奇。

　　买下这把木锤,我拥有了一段历史。我认为收藏的意义在于,你可以占有附在古物上的那段历史,并且以自己的视角和方式去观察它、探索它、体验它。

　　在我看来,木锤上的磨损与凹痕为林肯市那座教堂的历史补充了一个细节:C.H.希里议员先生在1905年5月24日这天挥动木锤时一锤接一锤,铿锵有力,木锤砸在砖块上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