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旧版 2018年12月24日 上一期 下一期
3上一篇  4下一篇  
返回本版列表    点击率:  字体: 放大  默认  缩小  
成风化人
8 6/8 5 6 7 > >|
PDF版
本版面文章
· 王伯祥:改革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说好
· 尤垂镇:富民快车道轻易不踩急刹车

  相关文章: 

尤垂镇:富民快车道轻易不踩急刹车


(2018-12-24)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2018年,尤垂镇(左)在福建泉州的寓所接受本报记者专访。 姚煜娟摄

 


  本报记者刘荒、李坤晟

  48岁那一年,尤垂镇站在了决定晋江命运的历史关口。1985年9月,他从福建省德化县调任晋江县任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负责处理震惊全国的“晋江假药案”。
  当时,不论是尤垂镇还是晋江老百姓都想象不到,十七年后,晋江人爱拼敢赢的奋斗历程被提炼出鼎鼎大名的“晋江经验”。
  1985年的夏秋之交,晋江人心惶惶:“晋江假药案”到底要处理多少人?乡镇企业还能不能办下去?晋江的路该怎么走?
  在改革开放迎来的第40个年头,年逾81岁的尤垂镇在泉州的寓所接受了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的采访。在两个小时的访谈中,身体依然硬朗的老人始终面带微笑。他的举止修养让人如沐春风。只有深刻了解那段历史,才能体会老人当年的抉择和作为,承担了多大的风险,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
  回首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尤垂镇最欣慰的是,即使晋江在发展的快车道上遭遇磕磕绊绊,始终没踩急刹车,没走回头路。

受命“除虫护花”


  晋江的改革开放从农民洗脚上岸起步。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晋江农民利用侨乡“闲人”和侨眷“闲房、闲钱”等优势,纷纷创办联户集资的乡镇企业。
  在“晋江假药案”爆发前一年,晋江还是改革开放的模范标兵。1984年3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消息《福建一枝花——记晋江陈埭公社农民集资办企业》并附有署名短评《陈埭的启示》,高度评价当地联户集资办厂的做法。1984年晋江县陈埭镇工农业总产值超过1亿元,成为福建省第一个亿元镇。
  然而,昨天还在扶犁禾锄的农民,没有多少积累就冲进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沉浮,难免会走一段弯路。
  1985年6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消息《触目惊心的福建晋江假药案》——晋江当地个别联户食品厂以冰糖银耳等制成快速食品,加上卫检编号作为保健药品销售,企图在公费医疗中通过处方开给病人,以扩大销路——引起福建省委、省政府和中央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在被禁锢的思想刚刚解冻的年代,因为人们对改革开放的认识还未统一,现在看来可以由法律解决的案件在当时是“天大的事”。不久,中央和福建省的工作组先后进驻晋江。“晋江假药案”一时间让整个晋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机器停转,工厂关门,刚刚显得生龙活虎的乡镇企业没有了生气。在全国舆论的声讨下,晋江的改革发展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尤垂镇就在这个时候受命主持晋江工作。这次任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当时福建省主要领导对“晋江假药案”的态度。
  1982年,尤垂镇被调往仑苍公社当书记。为了解决当地老百姓生活困难,尤垂镇召开了仑苍公社的扩干会。会上,他指出“中央文件已明确要‘发展商品生产’,老百姓办工厂就是生产商品;中央文件也明确‘流通要搞活’,搞供销、推销是搞活流通”,并号召“发动千家万户办工厂”。
  仑苍的水龙头工厂很快办起来了。但1983年,一家中央媒体刊登了一封大连读者来信,说福建南安仑苍水龙头质量低劣,欺骗消费者,甚至提高到“一个小小的仑苍要搞乱全国”的高度。
  1983年全国正开展“严打”。买空卖空,制假贩假,都是打击对象。为避免辛苦建起来的工厂夭折,尤垂镇派村支书重新购买上好的水龙头上门更换,赔礼道歉。他在全公社召开大会,提出“以质量求生存,以信誉求发展”,继续发动群众办工厂。
  最终,通过福建当地媒体的报道和福建省农办的调研,时任福建省委书记项南知道了仑苍公社的实践。在福建省农村工作会议上,项南对仑苍公社给予了肯定。
  30多年后,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在福建省德化县采访。上世纪80年代曾担任德化县委副书记的邱双炯听记者提起尤垂镇,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人在仑苍搞经济有一套。”
  “晋江假药案”爆发后,时任晋江地委书记张明俊将尤垂镇叫到泉州谈话。
  参与撰写《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孙长江,在《敬畏人民——项南传》一书的序言中曾这样描述当时的历史背景——
  声讨的浪潮铺天盖地而来。项南不推卸责任,带头做检讨,强调要“除虫护花”,采取坚决措施查处“害群之马”……他嘱咐晋江地委书记张明俊“沉住气,大胆领导”,以避免经济蒙受更大损失。
  33年后,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在尤垂镇老人的口中再次听到了“除虫护花”四个字。“项南书记说‘除虫护花’。倒洗澡水不能把孩子也泼掉。”尤垂镇说。
  张明俊书记担心尤垂镇不肯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不仅鼓励他,甚至还手把手地交代赴任后怎么开展工作。
  当时,晋江领导班子派性斗争很激烈,对“假药案”也有不同态度。越是困难时期,越要团结一致向前看。就任后,尤垂镇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统一县委班子的思想。当时县委一帮人开会,常常开到凌晨两三点。各方各抒已见后,主持工作的尤垂镇再进行集中。
  最后,晋江县委领导班子形成共识,即:正确对待假药案,汲取教训,分清是非,扩大教育面,缩小打击面,帮助广大企业主放下思想包袱,继续支持群众大办企业。
  催生晋江县经济活力的“五个允许”(允许群众集资办厂,允许企业雇工,允许股份分红,允许价格随行就市,允许供销人员按业务提成)被保留了下来。
  在对工作组表示欢迎和支持的同时,尤垂镇提出建议:如果要处理晋江群众、处理晋江干部,开会时他最好能够参加,并允许发表意见。
  “我们更了解当地情况,也知道(假药案)是怎么发生的,能比较客观。”尤垂镇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解释说。
  尤垂镇还主张把案子办成铁案,“证据要确凿,要经得起检验”。有人说他,“头脑坏掉了”,好心劝他“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但尤垂镇并不考虑这些,“一旦不实事求是,就糟糕了。”
  多年之后,有人告诉尤垂镇,晋江办企业的人多少都有海外关系。如果各乡镇多抓那么一两个人,大家可能都跑出国了。
  2017年的晋江市GDP完成1981.50亿元。晋江的县域经济基本竞争力已连续6年居全国第5位,晋江综合经济实力连续24年居福建省县域首位。
  “‘晋江假药案’没有让晋江趴下。晋江一直在发展。”虽然1990年尤垂镇调离了晋江,但说起晋江今天的成就,退休多年的老人难掩自豪之情。

冒险“放水养鱼”


  “晋江假药案”风波刚刚平息,尤垂镇就把精力放到了晋江的发展上。晋江要发展,就必须继续给农民办的乡镇企业松绑。尤垂镇找到当时的泉州税务局局长曾文解,问他敢不敢来晋江搞“带征率”试点。类似的试点两人在南安仑苍曾有过尝试。曾文解笑了笑说,你书记邀请,我有什么不敢的?(下转7版)
  (上接6版)所谓“带征率”类似定额税。“比如做陶瓷的,你这里有10孔,我一孔算你5毛钱,你10孔就是5块钱,一个月就收你5块钱。”尤垂镇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解释道。
  曾在晋江县委工作的王庆祥回忆道:“尤书记说过,要养鸡生蛋,不要杀鸡取卵。只有生蛋才能长久。”
  “养鱼先放水,水大鱼才大”的道理人人都懂。宽松的税收政策,既有利于涵养税源,更有利于激励企业扩大再生产。加之,当时晋江农民办企业普遍存在财务会计水平低,税务一线检查人员不足等现实问题,“带征率”无疑符合晋江实际。
  然而,“带征率”属于税收包干,违反当时的税法政策。尤垂镇和曾文解商量好,责任一起担,风险一起扛。
  今天,记者很难真切体会尤垂镇和曾文解当初面临的压力。年至耄耋的老人回顾这一段往事时非常洒脱:“改革要创新,就是要闯嘛,不能怕担风险。”
  当时,尤垂镇向晋江地委领导作了汇报,获得了领导鼓励“大胆地试”。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在1987年晋江县税务局《关于核定乡、镇企业所得税带征率的几点意见》中看到“三年来的实践证明,乡镇企业一般乐意接受,只要带征定得合理,国家税收收入也不会受到影响。”
  实施“带征率”后,晋江经济获得了高速发展。邻县也纷纷向晋江取经。据说,“带征率”被晋江地委领导称作是尤垂镇的“秘密武器”。
  尤垂镇不止一次为扶持晋江企业发展担风险。今天晋江市的龙头企业恒安集团在1985年从安海镇后林村搬进安海镇区时,只在安东街道的两个小店面里“蜗居”。
  尤垂镇实地调研后认为,工厂放在小店铺里根本没有发展前景。为了扶持安海企业发展,晋江县委决定把原来只种木麻黄的海滩,填起来开发成桥头工业区。尤垂镇同意安海镇边平整土地边走报批程序。
  安海镇的情况很快被上级领导知道了。时任安海镇党委书记的陈永恩和镇长被叫到泉州做深刻检查。
  陈永恩去泉州之前,先到晋江县委找到了尤垂镇。尤垂镇了解情况后说:“要做检查,也是晋江县去做。我带头做。”
  尤垂镇向地委张明俊书记汇报了此事,获得了领导的支持。
  晋江市政协主席周伯恭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回忆道:“尤书记和当时的县委班子想方设法给企业松绑,创造发展条件。那几年是晋江经济发展的关键节点。”
  当年有省里的领导曾善意地提醒过尤垂镇,晋江也有不少农业的典型,既然压力这么大,晋江何不转向发展农业?尤垂镇和县委一帮人想都没想,谢绝了省领导的好意。尤垂镇想得很清楚,晋江冲在改革开放前沿是因为有侨乡的优势。但晋江成为侨乡,恰恰是因为人多地少,历史上才有老百姓下南洋谋生。重走农业为纲的路子,晋江人只能继续守穷。
  “那个时候政治压力大,大家认识也不统一。但是改革方向大家看清楚了,就是搞商品经济,要吃饱饭,要让老百姓富起来。”尤垂镇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说。

拍板给企业“戴帽”


  1989年,晋江的改革发展面临“晋江假药案”后又一次生死考验。
  晋江的乡镇企业脱胎于集体经济名义之下的家庭作坊。在晋江,人们将挂靠乡镇或社队企业的联户企业叫戴“红帽子”。
  当年,国家实施“治理整顿”政策措施,要求各地将非国有、集体企业重新定性并换证。一时间,“重新定性与土改时定成份类似”等论调,与姓“社”姓“资”的激烈争论相呼应,引起民营企业恐慌——戴“红帽子”的企业怕摘帽,没有帽子的争戴“红帽子”。
  尤垂镇回忆,在县委常委会上讨论时,大家都觉得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处理不好就会重创晋江民营经济。为继续支持和保护乡镇企业,县委决定放宽对集体企业的认定标准:即“自愿联合、合股经营、共同劳动、民主管理、实行按劳分配和股金分红、在税收利润中留出一定比例的公共积累的企业。”
  更多连厂名都没有的家庭作坊式小工厂怎么办?尤垂镇果断拍板:晋江的工厂属于加工厂性质,就得大量用工。县政府还为此下文:用工数量要实事求是,按乡镇企业对待。
  “我们决定用这种变通方式保护私营经济,帮他们戴‘红帽子’、吃‘定心丸’!”在福建泉州市的寓所,尤垂镇老人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坦言,当年对政治风险亦有心理准备。
  “当时会场气氛很紧张,主持会议的领导要求大家不能用笔记,用耳朵听进去牢牢记在脑袋里。县里决定立足晋江优势和自身实际,明确三人以上合伙的企业视为公有制,要求各乡镇认真贯彻执行。”被叫去开会的乡镇领导回忆道。
  由于“集体经济“定义笼统,未对合股人数,彼此关系等作出具体规定,众多“夫妻厂”、“父子厂”、“兄弟厂”得以戴上“红帽子”。陈埭镇99%的私营企业被定性为“集体性质”。为保证换证工作完成,镇里干部加班加点,晚上都不回家。
  时任晋江县工商局局长林树榜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回忆,当时县工商局要求限时办理,从企业申请到审批结束,不能超过一个星期。据工商部门档案显示,1992年全县共有内资企业7611家,其中集体所有制企业7308家,占比高达96%以上。带上各种帽子后,晋江企业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治理整顿”中,一直保持着稳步发展的态势。
  身为一名上世纪80年代的县委书记,尤垂镇向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说出了自己的初心:“我这一辈人都是农民的儿子。当了共产党的干部就要为人民办事,敢付出,敢担当,敢负责任,敢冲,敢拼,不计较。”
  让连说五个“敢”的尤垂镇记忆犹新的是,1991年因“假药案”黯然离职的原福建省委书记项南到晋江故地重游。当时已调离晋江的尤垂镇参与陪同。
  “陈埭镇的群众奔走相告说,项书记来了,项书记还很健康。大家非常高兴。不一会儿鞭炮就放起来了。马路上,阳台上……走到哪里,哪里都在放鞭炮。”尤垂镇说。

尤垂镇:富民快车道轻易不踩急刹车

( 2018-12-24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成风化人
  相关文章: 

   
 
 请注意:



·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关法律、法规,尊重网上道德,承担一切因您的行为而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法律责任。
·新华每日电讯拥有管理笔名和留言的一切权利。
·您在新华每日电讯留言板发表的言论,新华每日电讯有权在网站内转载或引用。
·新华每日电讯新闻留言板管理人员有权保留或删除其管辖留言中的任意内容。
·如您对管理有意见请向留言板管理员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