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些诗友又来到太行山中的行道岭诗人村舍避暑优游,看到农家散养的鸡,有诗友高兴地说,这下可以吃上放心鸡蛋了。我却忽然想起之前看到某都市报的一篇报道。

　　报道说的是一件关于鸡的奇事:重庆邓某养的几只鸡晚上飞到树上去栖息。并惊奇地说:记者和邓某观察了多日,竟未见一只鸡过夜时从树上跌下来。

　　我当时读了也觉着甚奇,奇的不是鸡夜里宿于树上,而是都市报竟以鸡宿于树上为奇!

　　以鸡宿于树上为奇,更甚于古时辽东有人以白头猪为奇。《东观汉记》说,辽东某人看见猪生的小猪,头为白色,甚感奇怪,便携往京城,要献给皇帝。走到我的家乡河东,看到一群群白猪,才知道自己少见多怪,大惭而返还。还是在我的家乡河东,鸡夜里宿于树上,乃是常见的事。晚上每有淘气的孩子用土块掷树上的鸡,扰了鸡的好梦。甚至有偷鸡贼夜里于巷中树上抓鸡。鸡栖息于树上,是因为鸡属于鸟类,天生就是在枝或架上过夜的,所以一般人家往往在大门后架一木棍,供鸡夜里栖息。鸡用一只爪撑在木棍上“睡觉”,也绝不会掉下来。如今为了家庭卫生,改作了鸡窝,也仍在窝内给鸡架着木棍,所以一直有鸡“上架”的说法。“鸡上架了”,是说天色将晚；“鸡上架迟”,则预示天气变坏。鸡如果受了惊吓,或因拥挤、燥热等原因,对主人为它安排的栖息处不满意时,便会飞到树上去过夜。太行山的鸡,当然也是如此。重庆那位邓某,想是缺乏常识,将鸡与猫狗一样对待,要它卧于鸡舍内的地上,鸡只好到树上去栖息。现今养鸡场将鸡关于笼室里,属“虐待动物”行为,鸡也只好无奈以从了。

　　如果因生活经验少而不知鸡宿于树的常识,那么读书时该会了解到的,因为鸡宿于树的记载和说法,自古以来就是书里所常见的。《三国志·魏志注》有“殿中有鸡栖树”语,以宿于树上的鸡喻人,已成典故。《北史·河间王孝琬传》载有“白杨树头金鸡鸣”的民谣。《神仙传》说祝鸡翁养鸡千余头,暮宿于树,昼放散食。唐颜师古《急就篇注》说,皂荚树,一名鸡栖。

　　鸡宿于树上,更多见于古人诗中。早在汉代,乐府诗中即有“鸡鸣高树巅”句,张衡诗也有“鸡鸣庭树枝”句。魏阮籍《咏怀诗》有“晨鸡鸣高树”句,晋陶渊明著名的《归园田居》有“鸡鸣桑树巅”句。梁简文帝萧纲《鸡鸣高树巅》诗有“鸡鸣天尚早”句,刘孝威《鸡鸣篇》有“埘鸡识将曙,长鸣高树巅”句。杜甫《湖城东遇孟云卿复归刘颢宅宿宴饮散因为醉歌》有“庭树鸡鸣泪如线”句,均指鸡在树上过夜、报晓。杜甫著名的《羌村三首》还有傍晚“驱鸡上树木”句,《恶树》诗有“鸡栖奈汝何”句。白居易《送鹤与裴相临别赠诗》要鹤“夜栖少共鸡争树”。陆游著名的《老学庵笔记》曾记宋时淮南一带有“鸡寒上树”的谚语,他在浙江故乡之作不但有“老鸡喔喔桑树巅”“膊膊庭树鸡初鸣”句,更有“老鸡栖树已三鸣”句。古人因鸡常宿于树上,而以“鸡”与“树”组词,诗文中多有“鸡树”之说,此读白居易、李商隐诗即可知。又因鸡多宿于桑树上,而将桑树叫作“鸡桑”,此读陆龟蒙、陆游诗即可知。古来许多关于鸡宿于树的文字,想一个读书人或多或少都会看到一些的。

　　生活中经常见到、书籍中经常讲到的常识,怎么就会当作“奇事”呢?这事若讲给行道岭的山民,会被山民们笑话的。更令人不解的是,该文刊出后,又曾见好几家报纸予以转载,说明还有不少编辑也以常识为奇异。这里所反映出的常识和读书方面的问题,倒是应引起人们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