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红脚隼跨越山海的13200公里

(2025年12月25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一只红脚隼跨越山海的13200公里


( 2025-12-25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家园
 
本报记者 张武岳 王 凯

  在坦桑尼亚西南部的丘陵中,一只红脚隼安然觅食、休息,并不显眼。
  但它的行迹令人惊叹。自人类从渤海湾的长岛开始追踪它起,这只勇敢的“旅行者”已穿过9个国家,飞越13200公里的路程,其间曾连续90个小时不休息飞过广袤的印度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也传递着生命的顽强和力量。
“菜鸟”


  这只红脚隼的迁徙故事,起源于今年在山东烟台长岛大黑山岛开展的秋季鸟类环志工作。
  10月15日,长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工作人员韩雪涛与往常一样,查看并调整挡网,等着迁徙的鸟儿“自投罗网”。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候鸟迁徙线路之一,长岛各岛屿散落于渤海海峡,处于这条繁忙的交通线上,是候鸟迁徙的“加油站”。其中,大黑山岛是猛禽南北迁徙重要停留地,在业界颇为有名。
  上午9点半,韩雪涛发现了撞在柔软细密挡网中的红脚隼。这种小型猛禽属于“三有”(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鸟类,但在自然界中数量多、分布区域广,并不算罕见。
  从事环志工作多年的韩雪涛一眼就发现了这只鸟儿的特别之处。
  给红脚隼称重之后,韩雪涛当即拨通了合作伙伴、青岛市观鸟协会秘书长于涛的电话:“这只雌鸟的体重足有200克,比一般的个体要大一些,要不要给它戴上追踪器?”
  “快戴上,这个体形太难得了,它一定能完成任务!”电话的另一头,于涛的语气急切且喜悦。保护区和青岛市观鸟协会共同开展的小型猛禽追踪监测项目,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对象。
  韩雪涛轻轻握住这只小型猛禽,将固定追踪器的细绳绕过它的身体,使追踪器附着在鸟背上。追踪器侧面,“HQC7276”的编号清晰可见。
  “追踪器的重量是3克左右,符合鸟类环志规定相关要求,尽可能减少对鸟儿行动的影响。”韩雪涛说。
  采访时,韩雪涛和于涛并未第一时间透露关于追踪器的另外一个细节:看似简单的装置,单个价格超过9000元。整个秋季环志时期,“有幸”佩戴此型号追踪器的猛禽也不过11只,它们承载着环志人员和鸟类观测保护爱好者的殷切期望。
  戴上追踪器后,红脚隼没再过多停留,展翅向南飞翔,消失在韩雪涛的视野中。“一转眼,就看不见了。”韩雪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告别。长岛的环志中心成立41年来,已累计环志各类鸟儿30多万只,其中包括迁徙猛禽近10万只。
  红脚隼是公认迁徙距离最长的鸟类之一,拥有极强的耐力和导航能力,每年都要在繁殖地和越冬地间完成往返数万公里的迁徙。由于其迁徙路线长且艰险,相对其他鸟类显得“不聪明”,在鸟类爱好者的圈子中,它还有一个接地气的绰号——“菜鸟”。
  “这并非贬义,既说明了这种鸟类选择的迁徙路线之长,也是对它们生存智慧与强悍实力的认可。”于涛说。
  自它从大黑山岛出发后,追踪系统中不断变换位置的光点,牵动着环志人员和青岛观鸟协会鸟类爱好者的心。定位信号显示,红脚隼一路向南,穿越中国境内的山川河湖,途经越南、老挝,11月中旬抵达缅甸。
  “它没有选择种群通常偏爱的印度那加兰邦和曼尼普尔邦停歇,而是在缅甸境内进行休整,一周后再次启程。”于涛说,随后它5天飞行了2800公里,横穿孟加拉国和印度,到达印度西部滨海地区。
考验


  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临。11月29日,红脚隼从印度海岸出发,开启跨越印度洋的旅程。
  “红脚隼跨越印度洋的过程中,没有GPS信号覆盖。11月29日之后,我们在系统中看不到它的实时位置。”于涛回忆,那段时间他每隔一两个小时,都会打开软件关注位置更新,但一连数天的“失联”,让大家揪心不已。
  12月4日凌晨4点,于涛从睡梦中醒来。去上厕所时,他下意识打开追踪软件。刚刚传来的位置更新信息和红脚隼几天来的行动轨迹让他惊叫出声,泪流满面。妻子被他的反应惊醒,起身查看他的情况。
  “它还好好地活着,而且成功穿过了印度洋!”
  红脚隼飞越大洋的旅程堪称极限:90个小时不眠不休,飞越4551公里距离。于涛分析,红脚隼体形较小,储备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它连续飞行这么长时间。“部分昆虫同样有跨海迁徙的习性。推测红脚隼是追着昆虫种群,一边前行一边捕食,以此补充能量,应对长途飞行。”
  红脚隼2日成功抵达非洲肯尼亚海岸边,度过了整段迁徙旅程中最艰辛的一段。当追踪器信号4日传回时,鸟儿已经踏上深入非洲腹地的路途。截至目前,这只编号为“7276”的红脚隼已经到达坦桑尼亚西南部丘陵地带进行休整,随后将向着最终目的地南非行进。
  “从渤海湾的大黑山岛出发,穿越中南半岛的热带丛林,掠过南亚次大陆的平原,再跨越印度洋,每一个节点、每一段距离都被精准记录。”于涛说,这些珍贵的数据,将为红脚隼的迁徙路线研究、栖息地保护提供更多科学依据。
  而同批佩戴追踪器的其余10只小型猛禽,目前也都有不断移动的位置信息,意味着这些鸟儿目前都还存活。
  “有了更多鸟类迁徙的追踪数据,研究人员就可以更加准确判定特定种群的生活习性、偏爱的栖息地、迁徙过程中的停留地等,为之后更妥善保护它们提供支持。”青岛市观鸟协会会长薛琳说。
  鸟类环志过程中,能够佩戴追踪器的鸟儿并不多。工作人员大多是将带有统一编号的金属环套在小腿上,记录编号信息后将其放飞。未来,如果世界上任何一个环志中心收回了这只鸟,通过这个金属环就能解读出迁徙时间、路线、停歇地、繁殖地等信息,得到一张鸟类迁徙的路线图。
  环志的意义不限于了解和观测,还可以为禽类重大疾病提供预警。“比如禽流感,可能随着鸟类的迁徙传播。在我们进行环志的同时,会有专门的研究机构给鸟进行羽毛、粪便、血液的检测,检测鸟身上是否携带流感病毒。我们在环志工作中也会注意观察是否有异常死亡的鸟类,为重大疾病预警。”韩雪涛说。
  通过对鸟类迁徙规律的研究,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不断加深。“在长岛,我们观测到了两三只全球极危物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黄胸鹀。我们还看到了长出繁殖羽的普通鸬鹚,它们本是在广东大规模越冬、青海湖大规模繁殖的,如今长岛也成为它们的繁殖地之一。”韩雪涛说,环境好不好,鸟儿最知道,周边的生态环境变好了,不少候鸟就地安家,成为留鸟。
守护者


  “花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记录一只鸟的行动轨迹,意义在哪?”记者问于涛。
  于涛笑了笑,然后讲了个故事:红脚隼种群迁徙过程中,通常喜欢在印度那加兰邦停留,补充能量。那里秋季会聚集数百万只红脚隼,是它们最主要的停歇地之一。“那加兰邦的情况,过去鲜为鸟类监测和保护人士所知。由于不受关注,当地盗猎鸟类现象猖獗,很多盗猎者每次几十只上百只地捕猎鸟类,令人触目惊心。”
  而随着鸟类环志、监测等工作的开展,科研人员对红脚隼迁徙习惯的研究越发深入,那加兰邦盗猎鸟类情况也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在科研人员、鸟类保护人士及各类国际组织的共同努力下,当地政府相关部门意识到盗猎的危害,并下大力气进行整治。“如今当地盗猎情况大大改善,鸟类生存环境也有了保障。”于涛说。
  这名42岁的青岛市民,从小对鸟类就有着深沉的爱。2016年,他和其他鸟类爱好者共同创立青岛市观鸟协会,随后成为协会全职工作人员。
  “收入虽然比之前少了,但能够将爱好变成事业,又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情呢?”近年来,于涛与协会成员一起,在青岛、烟台、威海等多地观鸟,并且开展鸟类追踪、监测和保护工作,其中中华凤头燕鸥监测保护工作和北方海鸟情况的调研,取得良好成效。
  “比如黄海海域的长门岩岛,作为黑尾鸥的繁殖地,这里一度存在较多盗猎和偷捡鸟蛋的情况,鸟类生存受到威胁。我们协助政府相关部门,对岛上鸟类数量变化、生存状况等进行调查和监测,让各方了解到保护岛上鸟类的重要性。”于涛说,得益于各部门联合开展的巡护执法等工作,如今岛上盗猎情况基本杜绝。
  通过各方共同努力,中国鸟类监测和保护网络也越发成熟,从南到北都有鸟类保护的点位。近年来,政府部门持续加大鸟类保护力度,国家重点保护鸟类达到394种,“三有”鸟类达到1028种,受保护鸟类种数扩大近50%。候鸟迁飞通道保护修复和保护监测体系建设持续加强,明确1140处候鸟迁徙通道重要栖息地,对821处关键栖息地全面开展保护修复。
  在薛琳看来,对鸟类迁徙的追踪还有更多意义。近年来协会在网络平台上发布多篇文章,并配以图片和视频,介绍各类鸟儿日常生活中的细节,提示部分鸟类面临的生存威胁,分享如何更好保护它们。
  “我写的故事里,鸟类总是主角,我想让更多人,特别是青少年了解这些生灵,唤起全社会爱护环境、保护鸟类的意识。”于涛说。
  “这只红脚隼展现出生命的顽强和力量,足够打动人心。我们作为鸟类爱好者和鸟类保护人员,有义务让更多民众认识它、关注它。”薛琳说。长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与青岛市观鸟协会还将持续追踪,了解这只红脚隼的越冬动态以及明年的北归迁徙路线,为种群的保护提供更全面的科学支撑,也让更多民众了解它的行踪。
  “期待它来年可以安全返程,我们还能够再见到它。”于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