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争光

　　从事新闻行业，走南闯北是常态。在各地采访调研时，常常被问“您是哪里人”，每当我回答“湖北”时，不少人都会笑着回应，“‘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厉害呀！”
　　每次我都略显尴尬，心里犹豫：是答复“过奖、过奖”呢，还是傲娇地答“那当然”？两句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呵呵”一笑应之。所以，作为一个湖北人，被人评价“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时，内心是纠结的，因为有时不太好分辨对方语气中的感情色彩：真的是说湖北人机智、聪明、脑子灵活呢，还是调侃湖北人滑头、狠辣、不好对付？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湖北这片土地，地域特征很明显，西北多山，中部平原，东南丘陵，河湖密布，水陆纵横，物阜民丰，商贾活跃，自古以来就是九省通衢。襄阳、荆州、夷陵（今宜昌）、武昌等众多城市，历史上不仅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也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往来不绝的异乡客，不仅让湖北人见多识广、熟悉了不同的民风民俗，也造就了湖北人开朗外向、走南闯北的性格。与不同地域不同习俗人们的接触、交往，让湖北人善于观察变通、惯于人情世故、处事务实果断、作风爽利干练，有时过了头，就给人留下“滑头”“不好对付”的刻板印象。
　　关于“九头鸟”的由来，一般认为最早见于《山海经·大荒北经》的记载：“大荒之中……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湖北人的先祖楚国人，自古就有崇拜凤凰的传统，坚信楚人的祖先祝融就是凤鸟的化身，因而对“九首之鸟”也格外崇拜，将其视为“九头凤”，赋予这种动物形象壮美、力量强大、智慧无穷的祥瑞寓意。后来随着楚国灭亡和楚文化式微，“九头鸟”开始从祥瑞之鸟逐渐被视为“不祥之鸟”。
　　至于“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一说的广为流传，就不得不提明朝湖北江陵籍一代名臣张居正。这位著名的政治家官居内阁首辅，辅佐明神宗朱翊钧推行改革，整顿吏治，其推行的“一条鞭法”深得老百姓拥护，却遭到权贵们的强烈抵触。为此，张居正专门从家乡挑选了九名监察御史，这些人个个精明强干，到各地明察暗访、刚直不阿，查办贪腐十分有力。贪官污吏们对此恨之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用“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来暗地讥讽。由是乎，这句俗语就带上了贬义色彩。到了近代，作家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也借用此语来揶揄湖北人，其中写“至汉口南北，所谓华中部分，居住有狂躁咒骂而好诈之湖北居民，中国向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俗谚，盖湖北人精明强悍……故譬之于神秘之九头鸟”，这便强化了这一俗语所包含的嘲讽意味。
　　时移世易，如今“九头鸟”作为湖北人的身份符号，已经具有了越来越多元的含义。特别是湖北人自己，越来越以主动接纳的豁达姿态来对待这一句俗语，便让其蕴含的积极、阳光的含义得以放大。比如当别人再次用“九头鸟”调侃时，我们欣然接受——这起码说明对方认可湖北人的聪明、圆融。回望近代以来，从开启近代中国工业化先河的汉阳铁厂，到武昌起义的枪响，从击杀日军25万精锐的武汉保卫战，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武钢和东风汽车，从引领科技创新的光谷，到在世界羽坛不断创造奇迹的湖北女将，一代代湖北人用行动诠释了“敢想、敢做、敢成功”的个性底色。翻看今天的湖北企业名录，“九头鸟生物”“九头鸟环境科技”“九头鸟化工”“九头鸟智能卡”等随处可见。湖北企业家们选择这一称谓作为企业的名称或形象标识，既是鲜明的身份认同，更是满满的文化自信。
　　其实，湖北方言中还有一句俗语——“不服周”。一个比较认同的说法是，此语源于春秋时期，当时楚国被周天子视为“蛮荆”而非正统诸侯国，受到刻意怠慢。天生一股暴脾气的楚君对此很不满，经常在南边滋扰事端，故意冒犯周天子，甚至直接率军北上，攻打到京师洛阳郊区，欲问天子九鼎“之大小轻重”，尽显楚国人不畏强权、不服气的心理。
　　“不服周”延传到今天，依然是湖北民众的市井俗语。比如小孩子打架，一个把另一个摁在地上，口中问着，“你服不服周？”说“服”就放起来，说“不服”就继续摁着，直到喊“服”为止。“不服周”的倔强与“九头鸟”的聪慧，从不同层面勾勒出湖北的地域文化特性，也共同承载着湖北人鲜明的群体性格特征，展现出一种敢于挑战、敢于抗争、不认命不认怂的精神内核。站在今天这样一个崇尚开拓、追求拼搏、充满活力与机遇的时代，湖北人的这些个性，恰恰可以爆发出澎湃的干劲，有力支撑起这个中部大省开创更加美好未来的砥砺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