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黄海波 周科 陈改

　　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市龙岗区，冠旭电子掌门人吴海全，打造了一座占地50亩的“城市森林”。
　　超过200种郁郁葱葱的花草树竹，将工厂紧紧包围，挡住了深圳夏季的热辣滚烫。绿荫之下，绿电“驱动”低碳停车场、绿色充电桩；生产生活用水经过循环净化，“反哺”这一方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
　　这家位于深圳国际低碳城的零碳工厂，标签不止零碳。智能耳机专利数量位列全球第7、首次在开放式耳机中实现杜比音效带头部跟踪技术、植入AI算法让耳机成为私人教练……20多年坚守技术创新，保持研发定力，实现从代工厂到国际声学品牌的华丽转身。
　　一副小小的耳机，还蕴含哪些能量？超过200人的线上销售团队，一众年轻的面孔，短短三年多时间，将冠旭电子旗下Cleer品牌，推上了热卖榜头部。甚至由冠旭电子代工的知名国际厂商，也将产品搬进了冠旭电子的直播间，形成“代工+代销”的合作新模式。
　　冠旭电子的零碳之路、研发之路、品牌之路，是深圳诸多制造业企业，努力向微笑曲线两端攀升的缩影，也为民营企业培育新质生产力，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了诸多启示。


　　2008年入驻深圳国际低碳城至今，冠旭电子园区俨然长成了一座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森林。室内空间同样被大量绿植覆盖，许多员工需要撩开藤蔓才能进入工位，他们笑称自己在“热带雨林”中上班。
　　种树！这是吴海全对于建造一座绿色工厂最朴素的认知。
　　吴海全出生在湖北鄂州，家乡的绿水青山，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老人常讲，房前屋后要多种树，这是一种财富。规划园区时，我就想用绿树把厂房以外的空隙填满。”
　　他继续讲述这座森林背后的故事：由于部分国家开始征收二氧化碳排放特别关税，以及戴森等欧美客户提出低碳方面的要求，冠旭电子主动适应国际市场需求，开展了可再生能源利用、水资源循环利用等改造工程。伴随着国家“双碳”目标的提出，企业又响应号召，进一步将零碳体系化。
　　进入企业行政楼，左侧是一块硕大的电子显示屏，“内置”的能碳管理平台，实时监控园区的能耗强度。数据显示，冠旭电子年发电量70万度的光伏系统，每年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315.84万吨；年节电15万度的空调AI智慧管理系统，每年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67.68吨；39台老式注塑机更换下线，减少用电63.4万度……
　　这家链主企业将零碳体系延伸到了整个产业链。冠旭电子对供应商开展培训，鼓励他们对可循环使用的产品及包材、线圈等物料进行回收利用，并要求供应商对物料进行全物质成分宣告，提供相关环保数据，从源头保障物料合规。
　　4月22日，第55个“世界地球日”，冠旭电子将发布Cleer品牌ARC系列第三代开放式耳机。这款产品被权威认证机构确认为全球开放式零碳（碳中和）耳机首创者，全生命周期内的碳排放量均为0。
　　“难度很大！”冠旭电子运营总监王明勇坦言，“这款新发布的耳机集成了约400种材料，生产过程复杂，消耗能源也较多。为了实现零碳目标，我们在研发设计与制造阶段尽可能使用耗碳低、可降解的材料与清洁能源。”
　　截至目前，这家耳机厂商已被认定为国家级绿色工厂、零碳工厂，并得到ESG管理体系、国际可持续发展与碳认证等绿色低碳体系认证认可。
　　在零碳之路上，冠旭电子并非独行者。深圳市龙岗区通过发布“绿色撑企20条”，主动为辖区企业提供碳排放核算服务，打造企业碳标识与产品碳标签，助力企业走向海外市场。
　　在此之前，Cleer品牌ARC系列第二代耳机，就贴上了龙岗碳足迹标签。“我们邀请第三方机构按国际标准进行认证，有助于产品得到国际市场认可。”深圳市生态环境局龙岗管理局局长洪晓群介绍，目前龙岗许多企业都在积极申请这项服务。
　　吴海全认为，随着消费观念的进步，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愿意为低碳产品买单。事实上，Bose、Masimo、拜亚动力、戴森等国际品牌，已经主动伸出橄榄枝，将和冠旭电子合作打造零碳产品。
　　“零碳将成为冠旭电子的重要机遇，为此我们早早布局，‘起个大早，也要赶个早集’。”吴海全表示，冠旭电子零碳化投资大、周期长，企业面临更大的资金需求，希望得到金融政策支持；期待有关部门能够搭建零碳产品销售平台，助力企业零碳产品的宣传与销售。


　　大学毕业后，吴海全被分配到武汉一家国有矿山企业上班。“当时震动放矿机的电机质量不稳定，总是停机。我们钳工班开始钻研，想方设法进行技改。”
　　1993年，吴海全下海来到深圳，先后在两家外资企业工作，有机会接触到当时最先进的电子信息技术。
　　爱钻研的个性，加上技术岗位的从业经历，吴海全将研发创新植入企业基因并贯穿始终。
　　1997年，冠旭电子成立，主营线缆制造。当时的线缆属于比较前沿的产品，对制造工艺、设计技术要求高，因此废品率、返工率也普遍较高。吴海全投入所有积蓄和借来的钱组织技术攻关，努力解决技术难题，提升产品质量。
　　2002年前后，冠旭电子开始代工耳机。“客户都是大企业，对产品质量要求高，这也倒逼我们加强研发保证技术水平。”吴海全说。
　　和同时期起步的众多企业一样，代工让冠旭电子积累了经验和技术。2010年，冠旭电子推出了自己的声学品牌233621，进入主动降噪耳机的赛道，此后陆续推出了入耳式、头戴式和智能音箱。
　　佩戴舒适度是开放式耳机的卖点，也是设计制造的难点。2021年，一家国际知名品牌推出全球首款开放式耳机，但由于佩戴舒适度不佳，面世不久就宣告停产。
　　同年12月31日，Cleer品牌潜心研发6年的开放式耳机发布，即ARC系列第一代产品。为了做好这款产品，冠旭电子内部成立了涵盖工艺、研发、物料等技术人员的小组，针对用户在体验中遇到的舒适度问题开展攻关。
　　“有些用户佩戴后觉得耳廓不适，我们联合攻关，结合大数据调整了耳挂的弧度。”冠旭电子工程部经理熊国龙告诉记者，“耳机喇叭组件内部有个弹簧，能使耳机更加贴合耳朵。部分体验者表示，这样的设计有些压迫到耳朵，我们通过数据分析调整弹簧扭力，使耳机既贴合耳朵又减少压迫感。”
　　这样的小组在冠旭电子内部被称为“卡脖子组”。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解决“卡脖子”问题。
　　“卡脖子组”从售后维修团队收集用户反馈，工艺工程师牵头组织技术力量攻关，最多时50个“卡脖子组”同时发力：为了解决汗液渗入的问题，“卡脖子组”联合产品设计与研发部门加强卡扣结构，提高密封水平和防水等级；产品焊点多影响良品率，“卡脖子组”改用pogopin连接件，减少焊点……
　　如何让耳机的发音位置对准耳洞？即将发布的ARC系列第三代开放式耳机，对喇叭组件和耳挂连接处的转轴进行了创新。
　　“我们在转轴上设置了一段带阻尼的2毫米的伸缩杆，使它可以停留在2毫米范围内的任意一处。为了保证转轴既能‘转’又能‘拉’，需要解决外部装置和内部线材的伸缩问题，极其考验结构设计和材料特性。”冠旭电子研发总监彭久高说，研发人员用了半年时间，才完成这项技术革新。
　　彭久高笑着说，当技术堵点、痛点一一解决，“感觉特别爽”。
　　2015年，彭久高荣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我性格里就是个爱较劲的人，搞不明白会一直琢磨，我也要求我们的研发人员不能一知半解。”
　　彭久高有自己的创新工作室，一共9名成员。如果项目研发成功，企业会给1万到2万不等的奖励。冠旭电子每年新增300项专利，专利发明人都会得到奖励。
　　这位略显腼腆的研发总监来自江西农村。1998年大学毕业后，先到老家一家糖厂工作，月薪只有174元。两年后，他来到深圳闯荡，月薪涨到了1800元。2006年加入冠旭电子工作至今，他找到了可以潜心研究的港湾。
　　冠旭电子现有研发人员760多人，每年研发投入在行业处于领先水平。企业在南京、深圳设有研发中心，还与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开展产学研合作。
　　截至目前，冠旭电子获评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国家知识产权优势企业、国家发改委重大技术产业化专项企业，获得中国工业设计奖金奖提名、德国红点设计奖、德国iF产品设计奖、美国Good Design设计奖等全球顶级设计奖项。
　　在4月21日闭幕的日内瓦国际发明展上，冠旭电子提交的ARC系列第三代在内的7个产品全部获奖，分获两项金奖和五项银奖。
　　Cleer借助人工智能为消费者提供健康状况分析。“我们在ARC系列第三代产品中加入心率血氧的芯片，比在手腕处测量准确率提升5%到10%。”吴海全表示，未来的产品将接入更多大数据，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在本地进行计算，提示用户可能存在的健康风险。
　　ARC系列第三代产品还集成了杜比全景声技术与智能降噪技术，这在开放式耳机上是首创。“实现起来真的很难，但我们做到了。”彭久高自豪地说。


　　走进冠旭电子直播销售的工作区，17个整洁明亮的直播间依次排开。
　　“这款耳机IPX5级防汗水，我们做了两重防护……”在Cleer官方旗舰店直播间，主播李娜正在介绍ARC系列第二代产品的纳米涂层技术。
　　这位来自河北张家口的女孩，2019年入职冠旭电子时，是一名仓库文员。2020年，冠旭电子决定以直播带货等线上销售模式开拓国内市场，李娜由此成为冠旭电子的首位主播。
　　“我所在的直播间是企业主账号，基本24小时不断播。现在我一个月能销售两三千台，销售额大约两三百万元。”李娜说。
　　2010年，企业面向国内市场推出降噪耳机品牌233621时，国内降噪耳机市场还没有成熟，233621的销售数据没有达到预期。两年后，主攻海外市场的Cleer品牌应运而生。
　　“Cleer产品从研发到设计都很高端，海外消费者接受度更高，所以我们先在海外市场发力，并顺利入驻全球知名的英国哈罗德百货和塞尔福里奇百货。”冠旭电子品牌销售部总监耿锡年表示，2020年，国家出台支持出口产品转内销的政策，加上企业内部研判国内市场需求已经发生变化，这一年，冠旭电子选择回归国内市场，大力构建国内销售网络。目前，Cleer国内销售额三分之一来自直播带货，三分之一来自传统电商，三分之一来自线下经销商。
　　德国拜亚动力是冠旭电子多年的代工合作伙伴。前不久，拜亚动力请冠旭电子搭建直播间代销产品。
　　“看到我们的‘爆品思维’后，德国客户希望自己的产品也能做成‘爆品’。”冠旭电子品牌高级经理钟雯认为，“代工+代销”模式让冠旭电子在生产端“锁定”前沿技术，在销售端“锁定”用户对高端品牌的需求。
　　20万元、48万元、998万元、3000多万元……三年多时间，仅冠旭电子在抖音平台的月销售额，就实现了大幅跃升。
　　冠旭电子直播销售团队现有员工200多人，其中主播六七十位，是全企业最年轻的团队。为了匹配新质生产力模式，企业构建了新的“生产关系”。
　　钟雯原先在成都工作，后辞职去香港读研，毕业后加入冠旭电子，和企业国内销售业务共同起步和成长。
　　“我们的主播都是自己招聘，根据销售额制定提成比例，此外还有激励制度、额外津贴与充足的休息时间，这能使我们有实力吸引到形象和知识结构符合品牌调性的主播。”钟雯介绍，“主播入职后会有一周的密集培训，其中三天在产线了解产品并动手操作焊接、组装、包装、产品测试等工作，跟随产线班长学习原理，接受声学工程师的技术培训。”
　　上播之前先下产线，这样的安排吴海全有自己的考虑：“表面上是让主播了解生产过程，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转变观念，体会到一款产品从研发到落地的不易。”
　　冠旭电子为主播提供了多种职业发展路径，既可以转到客服岗位继续从事销售，也可以转到运营岗位，或转型成为培训讲师。
　　李娜对目前的工作充满了成就感。从产品进入国内市场到现在，她见证了企业愿景的落地。“我们是行业内少有的既能设计制造，又有成熟销售网络的企业。”
　　受益于产品热销，李娜每个月收入能达到七八万元。她在河北老家买了两套房、两辆车。爱人原先是冠旭电子的一名保安，现在经营一家连锁超市。
　　公开资料显示，2023年，中国耳机总出货量约35亿副，其中无线耳机9.4亿副。就目前比较受欢迎的无线耳机而言，漫步者、Cleer、韶音、华为、小米、OPPO等国产厂商在全球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20%至30%，国内市场占有率50%左右。
　　中国电子音响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陈立新坦言，国内厂商与国外厂商相比，产品力并不差，但品牌影响力差距仍比较大。
　　“中国耳机品牌成长路径比较艰难，很多当年红极一时的品牌也没落了。冠旭电子代工经验丰富，在产品设计、研发与制造端都很有特点，其Cleer品牌的布局与推广被业内看好。”陈立新表示。


　　从广佛肇高速出口驶离，一直到肇庆市德庆县最繁华的崇德广场，10公里左右的道路两侧，随处可见代言人任贤齐戴着Cleer耳机的广告牌。在这个粤西山区县，任贤齐或许是曝光率最高的艺人。
　　2021年7月，总投资超10亿元的冠旭（德庆）数字时尚电子产业园项目签约。2023年9月，项目一期投产，当年实现工业产值6.8亿元。2024年，这一数字有望突破10亿元。
　　德庆县委副书记、县长伍剑伟认为，在深入实施“百千万工程”，推动广东高质量发展过程中，冠旭电子落户德庆短短两年多时间，预计今年将创造超10亿元的产值，提供超2000多个就业岗位，对推动县域经济发展、带动稳定就业起到积极作用。作为链主企业，冠旭电子拥有较强的产业辐射能力，目前已经吸引了15家相关企业前来考察，其中5家企业签约落户，2家企业已经投产。
　　何敏君是冠旭电子德庆项目的“一号员工”。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佛山从事幼师工作，“在外面总有一种漂泊感，弟弟入伍后，父母需要人照顾，当看到冠旭电子在德庆招聘人事专员，我就报了名，没想到成了第一位员工。”
　　她颇为自豪地表示，自己参与并见证了项目从荒山荒地到秀美园区的巨变，冠旭电子给当地年轻人带来更多机会，“在老家月收入5000多元，如果要达到相同的生活水平，在佛山可能要赚到七八千元以上。”
　　“冠旭电子秉承着绿色低碳的发展理念，其花园式的园区建设，带动了德庆的企业更加重视厂区绿化，实行中水回用等低碳措施，积极投身于绿美德庆生态建设。”伍剑伟说。
　　4月19日，肇庆市委常委会用一天时间到德庆县开展专题调研，冠旭电子是其中一站。“肇庆市委对我们非常重视，市主要领导先后7次到项目现场指导，我们也为肇庆因地制宜培育新质生产力提供了示范价值。”吴海全说。
　　在肇庆市工业和信息化局局长邱健强看来，冠旭电子绿色低碳的发展理念，不仅带动地方政府转变发展理念，也为企业发展带来启示。绿色低碳的发展模式应该成为企业刚需，企业家应该意识到“不这么干可能就完了”。
　　吴海全说话时不紧不慢，但对于细节的追求近乎执拗。即使在深夜看到马路边Cleer耳机的广告灯箱没有亮起，也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协调处理。和旁人交流，每每有所启发时，他立刻掏出手机认真记录。
　　无论是研发还是设计，这家耳机厂商将“一代人”作为布局的提前量。
　　和10多年前笃信降噪会成为行业绕不开的技术路线，如今他们同样相信，绿色低碳将成为行业发展的必由之路。
　　建立能源管理体系及碳排放体系，实现园区能源消耗的可视化监测，选用可回收、可降解的绿色环保材料，委托权威第三方进行碳足迹标识认证……冠旭电子已经蹚出了一条绿色低碳向“金山银山”转化的现实路径。
　　“现在国家大力倡导新质生产力，我自己每天都在学习优秀的案例和经验。”吴海全要求企业管理团队也要学习，对照新质生产力的标准，逐条梳理哪些已经做到，哪些还有差距。
　　成立27年来，冠旭电子保持战略定力，始终没有偏离主业，也未涉足制造业以外的领域“赚快钱”。
　　“未来继续深耕音频，心无旁骛做好一副耳机。”吴海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