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在高处,又沾满尘世的灰

(2023年04月21日)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诗在高处,又沾满尘世的灰

( 2023-04-21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人文漫笔
 
  崔砺金

  一介凡夫若能诗意地生活一辈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不可能那样任性、洒脱。那么,如何从忙碌的日常生活中捕捉诗意,在隐入尘烟的过程中保存诗心,就显得难能可贵了。仔细拜读当代世界出版社出版的丘山新诗集《交流电》,不禁为诗人善于捕获美、勤于发现善、勇于揭示真的灵动之气而共情、而欣赏、而嗟叹。
  丘山是浙江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邱建国写诗时用的笔名,前不久,他将自己近几年来利用工余碎片时间写就的近两百首诗歌辑成一册,交付出版。诗集分东流水、漂流船、暖流带、夜流光、交流电、醉流杯六辑。之所以取一个稍微偏物理学的书名,源自作者在杭州和南昌之间的双城生活。“火车是我养的宠物/每周我都要遛它一次”(《火车诗》)。每周火车往返,为家庭、为事业、为理想,在不停奔波之中,距离产生审美,路遥催生诗情。“火车是一个动词/大地是一个名词/铁轨半推半就/是一个没有立场的助词/站台是一个形容词/汽笛是一个副词/离别是一个量词”(《火车诗》)。在《交流电》里,他说,“高铁是下凡的闪电/绿皮火车是银河下放的/一长串手电/在夜空下演绎时光的浪漫/我是两座城市之间的/交流电”,这些排山倒海般排列句式的运用,既是灵感一闪电光石火的产物,更是诗人长期奔波的观察与人生感悟。
  诗歌之所以可贵,就在于对世间万物的重新定义。丘山在这方面的表现是很让人大吃一惊的。比如把月光直接说成“你是一场忍无可忍的爱情/是埋藏在心底里的一枚炸弹”(《月光》)。诗人歌颂早晨“早晨是一张大面额的金钱/每一个早起的人、勤劳的人/都可以拿去花”(《早晨诗》),描绘云朵“太阳是银河系的/月亮是中文系的/云是治愈系的”(《云》)。无论是《凌晨一点的杭州东站》,还是《去桂林参加一场诗会》,无论是《西湖的雪》《南昌的云》,还是《北京的月亮》,丘山边走边看边思边悟,在行走中触摸生命的质感,用一个个新鲜脱俗的意象表达昂扬向上的价值取向,读来总令人耳目为之一新,精神为之一振。
  故乡是诗人恒定的母题。丘山在这部短诗荟萃的集子里,至少将9首不同时期有关“米粉”的诗作聚在《米粉·乡愁》里。他写出了对于乡愁独特的感受,“每一个南城人/生下来时/一根脐带剪断了/另一根叫做米粉的脐带/刚刚接上”。他写现代化进程对故乡的影响,“故乡的白天都让钢筋水泥封死了”(《故乡的夜晚》),写30多年后回到老家株良镇,坐在镇上的理发店剪头“一部从这里发往外面的初稿/经过岁月的打磨/回到原产地,修改、润色”(《株良镇》)。应该说,丘山对故乡深沉、执着的情感,无疑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
  我和丘山有相似的人生经历,因为工作关系我也曾两地奔波,丘山对于家庭的牵挂我也感同身受。他的亲情文字寥寥几笔,却十分传神。在写给女儿的《邱涵乙》中,他说:“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心都/我的定海神针/她平安,就天下太平”。而对于长辈的离世,他万分悲恸却极为克制、隐忍。“生命熄灭以后/火成为翻译,成为转运使/成为一条上升的路”(《火》),若非亲历生离死别,断难以描述。整首诗歌厚实、沉重而又空灵,把悲苦隐藏,读起来有金属质感。
  丘山是诗歌“环保主义者”,习惯用最家常的字词写作。但他的诗歌绝非简单的“口语诗”,而是在字词之间、在句式与段落之间,藏着才情、灵动与哲思。丘山常说:“写诗要那么用力干什么?”每首小诗,承载的分量不必太重,要学习白居易,让“没牙的村妪炭翁也能咂摸出一点儿诗味”(丘山《后记》)。百年新诗发展到现在,尽管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不容回避的尴尬是,一些诗歌越来越远离大众,甚至一些诗还以让人看不懂为荣,这实在是一件值得严肃对待的事情。我历来主张诗歌不应晦涩,更不应该造作。修辞手法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诗言志”的基本原则必须遵循。否则,就连作者自己也不能解释清楚究竟想表达什么,又怎能奢望读者去理解呢?
  作为一个出版人,丘山这部诗集的装帧也十分精美,尤其是前几页的“诗配画”,让人留白、回味。总之,诗人丘山,给我们最大的启发就是——诗充满神性,又带着日常的体温。诗在高处,又沾满尘世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