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邬焕庆 吴帅帅

　　薄雾在微亮的晨光中穿行，缠绕着瓯江上的片帆融入远处沙渚与草木的疏影中……清晨，推开浙江丽水古堰画乡民居的窗，冬日江南的清丽之景映入眼帘，恰似一幅诗画中国的微缩图景。
　　入诗眼则成诗，入画卷则为画。行走在秀山丽水间，诗画意涵早已不只局限于绿水青山的生态之美。在这里，新石器时代的文明之光绵延至今，塑造浙南山区独特的人文底蕴；在这里，产业与环境和谐适配，重点生态区跃动蓬勃的发展活力；在这里，共同富裕扎实推进，徐徐绘就诗意栖居的幸福图景。


　　瓯江，丽水人的母亲河。1500多年前，南朝诗人谢灵运泛舟其上的咏叹，开启瓯江山水诗路。
　　如今，瓯江上游古堰画乡已成为美术爱好者支起画架创作的“写生舞台”。他们“以自然为师、对景写生”的创作方式与法国巴比松画派艺术精神异曲同工，并逐渐被称为“丽水巴比松”油画，每年接待写生人数超过15万人次。
　　国际摄影艺术联合会主席里卡尔多·布西造访时曾说，“丽水非凡的自然景观和丰富的文化遗产，共同为探索古典和现代中国创造了一个‘迷人而独特的窗口’。”
　　文字的歌咏、画笔的描摹、相机的定格。在丽水，生态高地滋养出一方诗画之境，激发了艺术创作最多元丰富的表达。
　　前不久，两种隐匿于湿地的昆虫有了各自的名字。在丽水九龙国家湿地公园，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生物多样性调查组发现了两个全球新物种，它们被正式命名为“九龙树甲”和“浙拟粗须隐翅虫”。
　　从百山祖角蟾到瓯江小鳔鮈，从皱盖油囊蘑到丽水蓼子草……海拔从10米到1900多米形成垂直多变地形，孕育出丽水多样的生态系统，也造就了物种宝库。2019年以来，在丽水发现的全球新物种已超过45个。
　　丽水是两山理念的先行实践地，也是华东地区重要的生态屏障，多样而独特的物种是优越生态环境最生动的名片。
　　丽水市生态环境局局长胡晓红说，“丽水将76.69%的国土面积划为生态优先保护空间，构建以百山祖国家公园为核心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实施瓯江源头区域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与修复工程，生态环境状况指数持续20年位列浙江省第一。”
　　早在2000年，丽水撤地设市时，“生态立市、绿色兴市”已被作为战略要求提出。25年间，丽水始终以顶格标准守护生态家底，生态优先已然深深植根城市发展理念。
　　夏日傍晚，穿过大溪河谷的风为城市送来徐徐凉意，丽水市城东的两湖公园里，市民们漫步其中纳凉休憩。
　　多年前，丽水在城市东部易涝点开掘了两口人工湖。防涝的同时，不忘通过布设生态绿地，减小建筑风阻，为风留出一条通道。
　　作为“回馈”，由大溪吹来的山谷风源源不断穿越“城市风廊”，持续消解城市的热岛、浊岛效应。
　　城市与自然用这样一种方式形成“默契互动”。
　　为了保护春日的一束荧光，丽水九龙国家湿地公园萤火虫栖息地主动“闭关”一年休养生息；通过引入沉水植物，瓯江源头的“水下森林”得以持续修复，水体自净能力大幅提升……这些年，丽水市不断用这样“工笔画”的思路，将生态保护项目做精做细。
　　龙泉溪头村入选“世界最佳旅游乡村”；青田“稻鱼共生”系统项目入选联合国生态系统恢复十年优秀案例；“国际城市碳中和指数（丽水指数）”在《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九次缔约方大会发布；入选第二届“生物多样性魅力城市”……丽水推进生态环境保护和修复工作不断取得新成果，也在国际社会收获广泛认可。
　　得益于持续系统科学的大保护，从城市到乡野，从山林到水域，丽水市的各项环境指标持续领跑全国。
　　数据显示，2024年，丽水市森林覆盖率80.3%；9个县(市、区)空气质量优良率均超过97.3%，其中庆元县、景宁畲族自治县达99.7%；丽水国控、省控断面水质达标率连续多年保持100%。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斗转星移，谢灵运笔下的浙南山水，似乎从未改变。


　　2022年，在丽水市云和县，一处名为显圣湾的考古遗址引起了学界和社会的广泛关注。
　　偏居浙南山区，丽水长期被认为处于区域文化的边缘地带。但近两年，显圣湾遗址抢救性发掘的成果不断涌现，无声而有力地证明，这里可能是浙闽赣文化圈的中心之一，其代表的好川文化与实证中华5000年文明史的良渚文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专家、北京大学一级教授赵辉说，近年来，丽水云和等地考古成果丰硕，不仅填补了浙西南先秦考古的空白，也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这里已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这里可能是瓯江文化起源之根，也是探索越文化源头的重要区域。”
　　目前，云和正计划推进显圣湾遗址公园建设。“让遗址融入城市肌理，让其精神与韵味渗透到公共空间、艺术创作乃至市民的日常审美中，就获得了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云和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颜韬说。
　　山是江浙之巅、水是六江之源。从空中俯瞰丽水——这座浙江面积最广的地级市，城镇星罗棋布，生长于山间的河谷盆地，共同交织出浙南独具魅力的文化图景。
　　2024年，一部国产3A游戏大作带火了景宁畲族自治县大漈乡的时思寺，这处融合了宋、明、清三个朝代的古建筑成了“实景游”的热门打卡地。
　　从看风景到访古建，旅游动机的小变化折射文旅融合的新趋势。2025年春节期间，云中大漈景区接待人次同比增长69.2%。
　　“原来到丽水旅游，大部分游客都冲着优越的自然生态而来，但这些年，丽水的文物古迹、传统文化、非遗技艺已经成为游客新的来访驱动力。”丽水景宁畲族自治县大漈乡党委书记叶尚蓉说。
　　在畲乡景宁，百年畲寨东弄村等一批原本的“小众”景点，因为保留独特的民族文化，逐渐走红“出圈”；在缙云仙都，探寻南方黄帝文化的研学团队增长明显；在侨乡青田，已有1000多年的“稻鱼共生”系统被保存至今，中国首个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吸引中外游客……文化底蕴正在成为丽水新的向心力。
　　上海人孙培感触颇深。
　　2017年，“追随”丽水自然风光，她来到松阳县三都乡开办民宿。扎下根来和村民交流，深入了解本地文化后，她逐渐在黄墙黑瓦依山而建的传统民居中，发现了更多艺术灵感。
　　松阳县现存传统村落100余座，其中国家级传统村落达78处，数量居华东前列。2016年，启动“拯救老屋行动”整县试点后，300余幢老屋在最小干预的原则下得到了重整修缮。
　　近年来，松阳一手抓生态修复，一手抓活态保护，在对古村落采取整体或连片保护的同时，通过创业者、艺术家等主体带动等方式活化善用。
　　在孙培团队的组织下，村里留守的老人利用蔬果进行拓印画创作，用传统的手工编织作品开办艺术展……传统村落一时间有了活力。
　　2024年，孙培作为“外乡人”受聘成为丽水市文化特派员。如今，在她热爱的松庄村，山谷赶集、山民剧场、编织美术馆、外来艺术家驻留计划……各类传统文化与现代艺术有机融合。
　　让“沉睡”的文化“活起来”。2024年，丽水已有省、市、县三级联动选派文化特派员182名。他们中有像孙培一样的民宿经营者，也有传统工匠、民俗学者、策展人，指导畲族刺绣、松阳高腔等近百个非遗项目的传承与创新，协助开发文创产品、策划主题展览等。
　　截至目前，丽水已拥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21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108项，累计认定各级代表性非遗传承人超过900名。
　　“保护村庄的‘筋骨’更要留下文化的‘灵魂’。传统村落不仅有相机取景框里的外在美，更有在地文化的内里美，蕴藏在村民与游客的每一次交流互动中，非遗技艺、艺术活动带来的每一声欢笑里。”孙培说。


　　在丽水市最偏远的庆元县，一批“隐匿”在山林间的古茶园原本无人问津，如今通过收储流转最终上线当地开发的生态产品交易平台，这批自然生长的茶树有6000余亩可形成连片基地，吸引了一批经营主体参与开发，新上市的“荒野茶”也逐渐打开了市场……
　　让好环境创造高价值。近年来，丽水不断探索打通“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两山”转化通道，让生态价值能评估、可交易，实现向经济价值的有效转化。
　　2019年，丽水启动全国首个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同年5月发布了全国首份村级GEP核算报告——《遂昌县大田村GEP核算报告》，首次将山、田、林、水甚至空气的价值“明码标价”。
　　同时，基于遂昌县GEP核算，国家开发银行对遂昌县“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融资贷款授信22亿元，用于生态绿道及配套工程、城乡交通互联互通等25个项目，开启了“生态资源变现”的新路径。
　　2022年底，浙江省首个区域性生态产品交易中心在丽水上线试运行，开展各类生态资源和生态产品交易。目前已有林权、林业碳汇等16个生态产品品类在线交易，交易额累计突破158亿元。
　　“处州出赤芝，可食可药也，出处州无真芝，唯可食，不可药也。”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如是记载。
　　但长期以来，相较于青瓷、宝剑，龙泉灵芝作为区域农产品的知名度相对有限。这也一度是丽水优质农产品面临的普遍困境：好生态好品质却缺乏好品牌。
　　有数据统计，2014年前后，丽水全市有7000多个农业生产经营主体，2800多个农业品牌商标。但其中只有3家国家级农业龙头企业，著名商标屈指可数。
　　以公用品牌赋予农产品更高的生态附加值，2014年起，丽水市着手设立全国首个全区域、全品类、全产业链的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丽水山耕”。
　　如今，走进龙泉凤阳山脚的灵芝加工车间，灵芝孢子粉等产品有了“‘丽水山耕’——龙泉灵芝”的母子品牌体系，龙泉灵芝和龙泉灵芝孢子粉的区域品牌价值评估已超过80亿元。
　　丽水市农业投资发展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礼军介绍，区域公用品牌最重要的是通过市场化的手段，倒逼标准化，全产业链提升农产品质量安全。“有了这些，企业开拓市场、实现溢价水到渠成。”
　　目前“丽水山耕”推动丽水品质农业全产业链总产值已超过700亿元。“丽水山居”“丽水山路”等“山”字品牌也在不同行业陆续推出。
　　以生态环境禀赋做深农产品、文旅等产业外，近年来，丽水还不断通过科学谋划、精准招引与环境承载力、区域发展规划相适应的高新技术产业，探索重点生态地区工业发展之路。
　　中国（丽水）两山学院执行院长刘克勤说，丽水工业底子薄，资源要素、环境承载力有限，选择项目产业培育时，更需要科学评估精准招引，让“工业留白”释放最大的发展动能。
　　前不久落幕的第八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德国肖特集团带来了多款首展产品，许多就出自丽水。
　　2011年起，这家国际领先的特种材料制造商从成立合资公司开始，不断追加投资建厂，将企业扎根在丽水市缙云县，如今缙云已成为肖特医药亚洲总部。
　　肖特集团首席执行官杜德森博士表示，缙云和肖特总部德国美因茨，有着相似的秀美山水和优质的生态资源，当地政府提供政策扶持、要素保障，也为企业稳健发展营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丽水市发展改革委主任王世强介绍，近年来，丽水还因地制宜通过不断招引半导体、新材料等项目，努力成为重点生态地区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先行者。
　　“十四五”期间，丽水聚力发展“1315”特色产业链，培育特色半导体、精密制造、健康医药、时尚产业和数字经济五大生态工业主导产业，2025年预计产值突破2000亿元。
　　到2026年，五大主导产业的总产值将超过2500亿元，占全市规上工业产值的80%以上，并实现年均10%以上的增长。


　　初冬清晨，站在青田县瓯南街道石门社区的新家阳台上，从万山乡搬迁而来的村民陈建彬，正看着外孙跑向仅一街之隔的小学。
　　“学校、医院、菜市场都在家门口，日子和住在村子里完全不同了。”陈大伯说。
　　“穷在山上，困在路上，弱在散上”。与许多山区地市一样，丽水全域经历过多轮下山搬迁、“大搬快聚”“跨山统筹富民安居”等重大工程。
　　在丽水，像陈大伯这样通过“大搬快聚富民安居”等工程走出大山的群众已有近60万人，他们从高山远山、地质灾害点，融入城市里的现代化社区，开启了新生活。
　　“一方面，针对具体居民，我们通过职业技能培训、‘共富工坊’等带动他们实现就近务工增收；另一方面，针对不同乡镇发展的差距，这些年，我们在浙江省率先探索组团发展改革，加快缩小‘三大差距’。”青田县农业农村局局长黄鸣君说。
　　2022年起，为破解山区乡镇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共富难点，青田县温溪镇联动地域相近、语言相通、文化相融的三个乡，率先探索“大镇带小乡”组团发展改革。27个村按照比例入股组团成立强村公司，组团以来累计谋划实施厂房屋顶光伏发电、充电站等联建消薄项目18个，“一镇”与“三乡”村集体收入倍差由4.35缩小至2.36。
　　地处山区，资源有限，丽水市不断通过集约高效模式，推进山区基本公共服务一体化改革，提升公共服务均衡性和普惠性。
　　在云和县，2022年起，具备检验检查、开药配药、应急救援功能的巡回诊疗车，会定期驶入偏远山村，为群众提供普惠的医疗服务。
　　云和县委书记李忠伟说，要以“强城”为重点带“兴村”促“融合”，全力推动基本公共服务一体化，率先打造以“人的现代化”为核心的“小县大城”2.0版，加快建设“小而特、小而精、小而美”宜居宜业宜游的小县大城样板县。
　　变“群众出山”为“服务进山”。包括医疗服务在内，丽水各地不断探索“固定+流动”模式，推动一辆服务车尽可能集成多项功能，服务老年人就餐、生活物资采买、农产品销售等。
　　丽水市遂昌县湖山乡位于浙西南群山中，这些年，不同于其他偏远乡镇，这里的年轻人越聚越多。
　　紧盯屏幕、敲击键盘，在湖山乡阿里云创新中心，工作日的场景如同大城市写字楼一样忙碌，所不同的是，在这里的互联网工作者只要移步窗边，就能远眺怡人的湖光山色。
　　从互联网工作者被优越的生态环境吸引自发而来，到出台八条举措，全域招引“数字游民”，丽水正在用这样的方式吸引青年入乡。
　　湖山乡党委书记潘俊说，乡村接纳青年，青年激活乡村。不仅有灵活自由的远程办公者，青年的汇聚还实实在在培育出有发展潜力的项目、企业。
　　浙江青初文化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落户遂昌的初创企业，公司技术团队以手工宣纸为载体，实现国画书法的数字化高精度原色还原，企业在家装艺术品市场发展潜力巨大。
　　数据显示，丽水全市目前已经建成常态化“数字游民”社区4个、旅居型驿站6个；截至2025年11月，全域累计吸引数字游民共创旅居超3000人次。
　　“气象四时清，无人画得成。”面对秀山丽水，古人自感笔力有限，难以描摹其神韵。但他们未曾想过，所谓“画不成”的景象，如今早已从纸面走入生活，在每一个平凡日常里徐徐铺展。
　　新时代诗画中国长卷，正在被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书写与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