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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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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塌楼

( 2019-08-02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申志强


  种子的记忆深藏在土地,故乡的温暖耽恋于童年。

  父亲走后,母亲无力耕种更多的土地,只留着一份菜地,不再种谷,栽玉茭,种小麦,我下地的机会越来越少。可我仍然记着父亲常种的两种谷子,一种是压塌楼,一种是母猪嘴。哪年种压塌楼,哪年种母猪嘴,要看年景。不过压塌楼可早可晚,有积谷,有晚谷,对地块也不是太挑剔,谷穗粗壮,颗粒饱满,庄稼人还是喜欢压塌楼谷穗的瓷实,似乎种的也多些。

  一粒种子破土、发芽、开花、拨节、抽穗、成熟,从土地到谷场,最终颗粒归仓,经春入秋,迎风沐雨,典藏着生命的轮回。每一粒种子都裹挟着阳光的味道、汗水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都镌刻着那块土地春天的地温、夏土的湿度、秋雨的密度;都印记着种地的主人、驮谷的黄牛、切谷的妇孺。

  谷子比小麦更娇贵,更需精耕细作,更误工误时。地不一定是好地,可土质要疏松,地势要平整,土层要厚实,排灌要通畅。谷子不能重茬,一般是头年豆子,次年谷,几块地轮作播种。

  “油炒捞饭尿浸灰,巧种庄稼拙上粪。”大年破五后,父亲就开始张罗种谷的底肥,羊粪是种谷的上等肥料。村上放羊的有几家,也许是邻家,也许是投缘,父亲常常靠的是申财富的羊。就像过年走亲戚一样,夜里他提着点心早早和放羊佬申财富扎兑下羊住圈的日子,一时排不上队,也可能就得站晌,或卧地,总之要等上羊粪才放心。谷地路下有一排羊圈,财富的羊就圈在那里。我和父亲母亲挑着箩筐打开栅栏,进羊圈里扫粪,刺鼻的气味呛得人一会就得跑出来透透气。尽管如此,可父亲舍不得留下一粒羊粪。我们一担一担挑走,用石头圈起来,以防过往的车辆碾压。然后再挑到地边,撒在地里。

  谷子比小麦更考验庄稼人的种地功夫。父亲是县城一中的老高中生,一介书生去架犁摇耧也真是难为他了。大集体时,生产队里有种地的把式,不用父亲操心,土地下放后,每人都在自家的土地上忙活,这可把父亲愁住了。还好,姑父原来就是生产队里的一把好手。两家的地又相距不远,姑父总是先把我家的地犁下,再去犁他家的,等我们把地平整好了,又跑过来给我们下种。

  有时姑父忙不过来,父亲就先犁地。我牵着两家合伙的高大壮实的耕牛,父亲架着犁吆喝着牛。“人走生地,牛下熟地”,没有经验的我拽着牛鼻犋一会儿竟累得满头大汗。犁地还好,种地那可就看水平了。“紧三步慢三步”“夹紧圪肘平端耧,眼看籽眼稀和稠”“插耧三圪摇,出耧三不摇”,这些种谷要领姑父边种边说,我也在旁边学到不少学问。

  “麦种深,谷种浅,黍子盖住半边脸。”种谷稀稠是最难拿捏的事,稀了捉不住苗,稠了干急薅不出来。那摇耧的功夫全靠眼力手劲。姑父的娴熟技艺常常引得地上地下乡亲瞩目。父亲随着姑父,几年下来,慢慢地也能上手种地了。

  谷子种下后,父亲隔一两天就转到地里,看看苗是否破土了。如果有一场小雨,谷苗会出得快,出得全。等苗不到一拃高,就要抓紧间苗了。间苗又叫薅地,是最累人的活儿,全家人都要出动,而且要趁早不趁晚。怎么说呢?就是苗草一齐长,常常是草比苗还疯长得厉害,晚了薅地的生活会更苦更重。这时节,母亲天不亮就喊着下地。一家人像冲锋一样匆匆吃口饭,早早赶到地头,天微亮,整个人一叠三圪折,圪蹴在地里,顺着苗垄,薅草间苗。我跟在母亲身后,跟着跟着就落远了。母亲不住地唠叨:“半天挪不开个屁股。”可我已是腿酸脑涨。等到毒辣辣的日头晒到头顶,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累得头也不想抬了,母亲才会说收工吧。这时,我一屁股坐在地边的柿树阴凉处,望望成片淹人的谷苗,原来不大的一块地,怎么就这么费力呢!

  薅下地后接着就要搁锄,这时苗的根还没有扎深,正是锄地的好时节。锄头到不了的地方,还要不时虾腰将苗间的草薅掉。谷苗快到一筷子高时,就要搂地了。我用的锄头比父亲的窄,为的就是不致过多伤折谷苗。不过锄头握在我手里老是不听使唤,不是锄不净草,就是弄断了苗,不出一会工夫,我的掌心已经磨得映血。搂下地后,紧接着就要施追肥,父亲和我一担担挑圊粪泼到地里。

  一天下来,我的肩膀磨得生疼。第二天母亲就不得不为我在担子上缠上毛巾。谷地一般是锄一遍,搂一遍,如果有功夫的话,还要搭一遍。每过一遍锄,谷子的根茬就往地里扎一寸,根越深越保墒,谷杆越壮,谷穗越瓷实。搭谷时,谷子已经没膝,父亲就不再让我进地了,只是吩咐我在地角岸头薅薅草,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

  谷子秀穗时,最怕麻雀糟蹋,父亲领着我扛着干草,在地里绑扎起一个个像模像样的稻草人。也可能是起早,也可能是傍晚,父亲隔三岔五总要到谷地看看谷子的长势,顺便驱赶走成群的麻雀。如果年景好,雨水应时,糟蹋小,就等着收获了。

  “小麦下场,核桃满瓤。”后掌上洼的谷地,有几棵似伞如盖的核桃树,最上一堰地头的核桃树几乎罩了半块地。随父亲下地,一有空,我就爬上树摘一口袋核桃,与父亲分享接近成熟的果实。真等到核桃成熟的时候,树上也就稀稀拉拉的不剩几个了。可父亲看着地里沉甸甸的谷穗丰收在望,已不再计较树上核桃的多寡了……

  谷雨时节,我到榔树园村下乡,遇到魏美玲这个从省城太原辞职返乡创业的弱女子,她十分看好榔树园的乡村旅游发展前景,发动四个同龄人集资将自家院落精心打造成“芗舍里”高端民宿,还把老家的陈年谷种压塌楼改良成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的绿色农产品——简单压塌楼小米。那天入住的武汉华中科技大学的旅游团,正是常年吃着她种的小米的城里人。他们到太行山深处的榔树园村,就是要实地看看谷子播种的全过程。教授们带着子女到千亩小米基地体验了种谷的艰辛,一幅幅牵牛播种的乡土生活画面定格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满足。

  压塌楼,在土地贫瘠的太行山,在浊漳河南岸的榔树园村,一个古老的品种在电商时代获得新生……

 

压塌楼

( 2019-08-02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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