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伟光

 

 

　　小时候常听父亲讲,他从小生活在上海,进出于一个叫做“山东会馆”的地方。父亲很是怀念他的少年时光,每每说起,脸上总是流露出些许淡愉之色。

 

　　余喜寻故觅旧,屡起探寻之念,但难得机缘。今年夏,逢巧去上海档案馆会见一位人士,问及此事,方知,今卢湾区教育学院处,也就是自忠路455号,应是其旧址。经查阅档案,果真如此。

 

　　有幸的是经多方查找,搜集到了一张“山东会馆”大门的老照片。此照片是由原山东会馆“武训学校”校长李士钊拍摄的。它使我不禁触忆起父亲曾经的描述。

 

　　阅得相关史料,其轮廓渐晰。说起来“山东会馆”还颇有些人文掌故。这处会馆的前身,是客居上海的山东客商购买的五十余亩墓地,是备乡胞客亡异乡之用。咸丰战乱,疏于经管,遂被当地民户所侵。文史记载,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由时任知县的山东历城人汪懋琨收回产权,且募银万余,请驻沪商约大臣吕钟宇主持,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营建了这所会馆。

 

　　据有关报道,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兴起房地产热。会馆东南两侧之地出租,丰裕里和巴黎新村遂于此处建成。又在西门路,就是今天的自忠路,建两层楼房,一层由霍元甲的精武馆分租,二楼设“齐鲁公学”。所幸的是,这些建筑至今尚存大致。

 

　　山东会馆1953年由中国人民救济总会上海分会接管。建筑主体至今已荡然无存。而就在这古香乡温的处所,却发生过和上海乃至中国近代史相关的事情。

 

　　1919年五四运动,时山东省议会秘书长王乐平,议员尤开统专程至沪,于会馆内召开会议。5月4日,以山东旅沪同乡会名义致电政府,认为:青岛及附属各项路权,俱属我国领土主权,德国失败,当然物归故主。并强烈表示“不惟日本无占据之权,即五国亦岂有共管之理。”又,5日晚,山东会馆与世界和平共进会,留日学生救国团等二十八个社团,议抵制日货之事,可谓抵拒日货运动之先声。之后数日数月内,此等活动声势渐大,此起彼伏。

 

　　在之后的岁月里。山东会馆曾是营救抗日将士的中转之地,在上世纪40年代初还曾作为抗日联盟的秘密处所。

 

　　人事俱亡,烟云尽逝。钩沉起于兴致,历史当为重述。如今,这所会馆早已无人知晓,惟一可以凭吊的是这张仅有的影像,使我与山东会馆终得“相见”。

 

　　这是一张会馆大门之照,可以看到“山东会馆”的大门是一处中西合璧的建筑。正如父亲所言,很是气派。这种牌坊式的门楼建筑样式,始于上世纪之初,是民国时代一批颇有文化修养的建筑家,孜孜求索而出的建筑样式。

 

　　这张老照片,清晰地向我展示着,门楼上的带有欧美折中主义建筑风格的门楣中,书写着四个大字“山东会馆”。白底黑字,布局稳健；楷书堂正,气度宽博,甚显齐鲁厚朴之风。据考,此为前清末代状元,山东大学创始人之一王寿彭之墨。其书法学养深厚,如会其人。照片中还有一丝信息,在提醒着我。这就是大门之两侧,分别挂着“齐鲁小学”“齐鲁中学”两块牌子。在侧门的右方挂着“上海武训学校”。系董必武所题。齐鲁小学诞生于1925年,武训学校成立于1946年,是李士钊受陶行知所托而建的。

 

　　上世纪初,我的祖父从日本回国,便定居在上海。听父亲说爷爷宋子畛在会馆做师爷。师爷是一种旧称,实际上爷爷做的是类似秘书长的职务。山东商人在上海从事的行业很多,有皮货、织丝、草编、南北货,但最主要的是报关行。据有关史料载,会馆历任董事长王瑞芝、王绍坡、赵聘三、崔景三均为报关行巨商,他们皆属山东胶东地区人。按时间推测,祖父任职的时间应在赵聘三做董事长之时。当时,祖父、祖母和父亲一家住在法租界的萨坡赛路,就是现在的淡水路。父亲在此度过了他美好的少年时光,他曾对我说,在上海他读的是教会学校,所学科目大多用外文教学。父亲说的教会学校,很可能是萨坡赛小学,就是今天的卢湾区第一中心小学。

 

　　往事残片,如浮云飞雪。今日晚昏,于灯下凝睹旧物,似能见到父亲穿着小长衫、背着小书包从照片的大门里蹦蹦跳跳地走来窜去的身影,然而,这也不过是我所希冀的幻影而已。

 

　　“疑向西台犹恸哭,思当南宋合酸辛。我来凭吊荒山曲,朱鸟魂归若有神。”一阵夜雨忽过,夹带着一些夏夜里的凉意,这凉意颇有余味。犹如往尘拂面,魂移幽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