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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流过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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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流过碛口

( 2019-05-24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古镇碛口的黄河晚渡。 
 
  
 
  葛水平
 

 
  那一年,站在黄河岸边的碛口古镇,低下头时,牛粪上的脚印蒙了一层粉白的细尘。正是初春,桃花开了,枣树泛青,牛摇着铃铛走过。放牛的汉子,头上有一层白霜尚未融化,紫蓝色的夹袄给人一种沧桑。
 
  黄河流过碛口古镇。我知道春天是怎么开始的,黄河水凝聚了天空的光与色,在释放与渲染中,使初春呈现得多么蔚为壮观。
 
  站在黄河岸边,黄色的黄河水。假如黄河是中华民族的脐带,那么碛口就是黄河的童谣,就是水路长梦的驿站。
 
  碛口,位于山西省吕梁市临县南端,在明清至民国年间因黄河水运成为北方商贸重镇,西接陕、甘、宁、内蒙古;东连太原、京、津,为东西经济、文化枢纽,民间有“九曲黄河第一镇”之说。
 
  碛口是水路人的托梦之处。这是一个可以让你平静思维、流畅呼吸的地方,脚下的黄河水告诉你沧桑历史和千秋未来。历史上那些风尘千万里的远望,碛口有他们斩不断的俗缘和割裂不断的红尘。
 
  汤汤水声,可以看见黄河岩画,正是脚下翻滚着泥汤的这条巨大的生命涌流,回旋出的呐喊形成了一种抽象,一种光芒,在天地之间的霞光蔚然里,让我们看见了生命的自然和必然。拍案叫绝的水蚀浮雕,人们形象地称之为“黄河画廊”。有专家考证说,黄河水蚀浮雕地质遗迹形成于三叠纪,也即中生代,是由地下水溶蚀与河流冲蚀作用复合于三叠系厚层砂岩而形成的天然崖壁浮雕。当然浮雕的形成还有风蚀与光照的重要作用。
 
  碛口一带的厚层砂岩内含有大量的正长石和石英石,在水溶蚀、河流冲蚀、风蚀和日照条件下,正长石逐渐分化分解,包含在正长石之间的石英石失去了周围的支撑也从厚层砂岩中脱落下来,因此在砂岩中就形成了石沟、石龛、石窟、石书等形状的天然画作。 
 
  当我们把这些美好归于生命的自然、必然时,蓦然想到了道论:生命本无常,从无中来,到无中去。人,只是时间的一个点,疼痛自灵魂而生。
 
  杂生的细柳、蒲苇和杂草或枯或荣地相互覆盖。黄河,有一股渺远的寒意。麻雀在树丛乱掀,夕阳悠悠垂地,最后的晚夕映得天边一片火烧,夕阳中的黄河水也渐次模糊,而另一种精神之途的苍茫也流溢在每个人的目光中。
 
  由水路回到碛口登岸,劲峭的风夹着黄尘裹着雨落下来。碛口人焦黄的面色,烙着常年劳作的印记,在那一刻看见我们时,枯干的眼窝润着焦虑的光泽,深纹镌刻的眼角流出了心底的良善,这是黄河水托付给上苍的情态再现。
 
  “碛”,是地形上河石成滩之处。因湫水河在每年雨季时都会夹带大量沙石冲入黄河,强大的洪流将原本500米宽的黄河河道冲击得仅剩百米左右。河石加上激流,逼得从上游过来的船只,必须在此弃舟改走陆路,日子一久,逐渐形成一个南北货运的重要集散中心和商贾交易的休憩地。
 
  我始终坚持人类需要面对一条大河。只有了解了人类停歇下的环境,才能真正认识人类本身。黄河,整个流域所伸张的根根系系,在流过北方广阔的疆土时,也贯通了民族生长的血脉和思想的品质。
 
  碛口,在河岸上沿山势扭曲延伸。向上可连接到镇中心和卧虎山最高点的黑龙庙,向下则顺着河道北拐,接到以前的码头。几条坡度更大的青石巷弄顺着山坡与主街垂直相交,下通河道上达山壁。巷弄两旁是石垒的高墙,从墙下的洞门拐出去,不是接到一条小巷,就是走进了另一户人家。
 
  此时,黄河水和四野的鸟鸣声融入了巨大的静虚之中,黑夜将临。河道上的唢呐声,悠长,拙朴,他的生命返回初衷,它在河道里环绕,它向大地弥散。
 
  再来碛口古镇,已是2019年5月,黄河水依旧。一只黑鸟把远方推向更远,走在碛口古镇的街道上,河道里的风音乐一样拍打着行人的肩膀,几条巷子再次把我送往高处。黄河水长流,顶着扑打脸的尘土,看那些黄河水的皱纹吹到碛口人的脸上,在此,我认识了一个守着黄河生活的手艺人张旭峰。
 
  他的“黄土人工作坊”就开在明柱厦檐的高圪台上,后院是窑洞,窑楼上的窗户前就是黄河。曾经的建筑可能是麻油行、粮商、酒行和拖载货物的骆驼店等,有大空间需求的院落,家底看上去十分深厚。
 
  碛口是张旭峰的故乡。他是一个浪迹归来的人,怀着积郁和挂念,向黄河水流过的出生地投奔。他还记得老师说过的一句话:“黄河水把劳作与汗水粘连在躯干上,把恩情和道义衍生为村庄。”
 
  他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抛弃了故乡,故乡的寂寞和惶惑,当繁忙的道路上突然清静下来时,他的追寻和逃离成为一种隐痛,黄河岸上的狗吠和鸡鸣,金色的黄河水与壮阔的秋风,才是他的栖息地。
 
  有多少人离开故乡在城市奔走?最好的姿态是丢损一些感情的记忆,失去一些善良,坚固一些谎言,秉承一些麻木不仁。不是不能,而是孤独。黄河,四漫奔腾的黄河,常常在回望故乡时思索生命,其最终是或只能是什么?
 
  家园,来自林立高楼下的另类手艺人的思索,人,并不是不能转承别样的文化,而是转变过程中很难承受的孤独、沉重、疼痛。只要听见有人说黄河,情感就会猛烈地滚过大地,猛烈地滚过他内心的战栗,而黄河岸上的碛口,正是他难以言说的寓言。
 
  回到碛口的张旭峰创立了一个手工坊,做一些木梳、石雕等手工艺以维持生计。他租下的这处老宅,布满灰尘,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他悉心雕刻感受木和石的魅力,感受它们独特的面孔,感受工具与材料相互抵抗、妥协的过程。
 
  他的八哥鸟在窑楼上飞着,它们是自由的;他的鹅在碛口古镇的街道上散步,它们是自由的;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碛口乡亲,他们是自由的。从童年开始就构筑了他内心荒凉淡漠的气质,在这里诞生,也必将在这里终老。从早上看见黄河水涌流时,看见人的心便澄明如镜。时间的积累混着自己的体温让这古老的技艺更加弥足珍贵,这些大概就是张旭峰重返故乡生活的意义吧!
 
  黄河边的碛口古镇,每年都有很多知名画家和美院学生慕名而来写生。手工坊生意不忙时,他就会去看他们画画,他将生活、自然、灵魂放在同一节奏中,绘作时取材多半于天然,用诗性的思维将黄土高原粗犷而质朴的气质跃然纸上。
 
  他说:“我的作品需要与黄土高原的文化一起感受才完整。这是孕育我所有艺术细胞的根源,如果割裂了与这种文化精神的联结,便无从体会作品中的原汁原味。”
 
  人哪,就是这样,最不能有贰的是心。
 
  在他的炕头上我坐到明月当空,聆听另外一个叫曹对龙的年轻人讲他的祖母。他的祖母八十岁时跳入黄河。任何河流都会剥光入水人的衣物,黄河不。黄河呵护人,凡是落水人的衣物全都在身体上裹着,如生前一样。就因为小时候他落过一次水,黄河发大水,有一个漩涡漩过来,他觉得好玩跳了进去,他的祖母意识到是黄河河神收人了,她认为她若不死她的子孙就要遭殃。绝望的爱的执着让她心中沉睡的东西醒来。当她从碛口古镇走往黄河岸边时,她感受到了生的卑微和死的庄严,而只有死亡才可以接近生生不息。
 
  夜晚的碛口变得幽深、浑厚、醇和、沧桑,黄河水含着朦胧的星光,如时光的投影,夜把远方推向更远,明月把一切罩在其中。
 
  碛口古镇,我如此喜欢它,如同喜欢我的故乡,如此,我想到了:故乡的明月也可以照亮我的前程。
 
 

黄河流过碛口

( 2019-05-24 ) 稿件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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