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玺

　　杜拉特岩画在哪？南出新疆阿勒泰市区，从红墩街道往左折向汗德尕特乡，途中路西有两座相隔不远的戈壁丘陵，许多岩石竖起的块面上刻着图画。它离阿勒泰市区只有20多公里。
　　阿勒泰除了阿禾公路、可可托海、五彩滩等自然风景外，还有区域分布很广的众多岩画。岩画分岩绘画和岩刻画，正是岩画中彩绘的先民穿着雪橇一边滑雪一边围猎的场景，赋予了阿勒泰人类滑雪起源地的历史定位。“雪都”的美誉，也使得阿勒泰的滑雪场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滑雪场，多了深厚的文化底蕴。
　　阿勒泰岩画最著名的当数滑雪围猎的岩绘画。该岩画位于汗德尕特乡敦德布拉克，阿勒泰博物馆在三楼单独设立了介绍展厅，其他岩画则少有人关注。即便如前文提到的“杜拉特岩画”，虽然离市区不远，路也很好走，两座丘陵前都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竖立了“重要文物保护单位”的标识，却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在当地一位朋友带领下去的，他因为常年负责公路维护，故而熟悉此处岩画。夏季阿勒泰其他景点人满为患，此处在我们去时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世界上许多岩画都刻在山洞深处甚至洞顶处。比如法国拉斯科岩画，山洞非常幽邃，以致人们发现后，一直在思索，在这样一个位置画这些东西干什么；在当时绘画工具材料都还原始的情况下，又是如何画上去的。此处岩画却不一样。它裸露在山坡上；也与人们普遍想象的不一样，并非现在常见的刻在高大崖壁上的石刻，只有缓缓的山坡上一丛丛“石花”。岩石都不太高，很多甚至没有人高，从根部相连，露出地面的部分呈炸裂状。可能是为了方便，先人们选择了坡底这些“石花”中稍微大一点的平整岩面，用尖状物在上面敲或錾出了一幅幅画面。
　　动物，或者说当时先人们放牧的动物占据了大部分画面，有牛、羊、鹿、骆驼、马等。那时的先人们已经知道将某一动物最鲜明的特点突出出来，就能够使之区别于其他动物。比如，鹿就突出刻画它们那长长的鹿角，特别是雄鹿，高昂着头，那“王冠”挺立着，一派傲然的模样。羊，当然要突出一对角，弯弯的，总是刻画得非常饱满。牛的角相对粗壮，显得肥硕雄健，尾巴张开，头低着，总让人觉得牛在担当保护者，用一对锐角抵御着可能的来犯之敌。关于牛的刻画，当年的考古工作者在此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我随后在阿勒泰“河边老书摊”淘了一本1996年10月出版的《中国阿尔泰山草原文物》。书中提到，有一幅刻画牛的杜拉特岩画比较典型，“雕刻了动物身体的轮廓线，里面布以粗线条，表现了内部的透视效果。并且以夸张的手法表现了牛的吻部。牛角的形态表现上也有一些变化，存在夸张的效果”。骆驼，当然突出粗长的脖子和驼峰，脖子下边写实般密集地画了很多细毛，居然还有三峰骆驼，两座大的驼峰中间夹了一个小的。至于马，躯干修长，腿挺拔有力，精神抖擞，有的静静地站着，有的似乎听见了召唤，已在驰骋奔腾。画面的人，有的站在动物周围，有的似乎手持弓箭或棍棒，有的骑在马上，已经有了缰绳，那人一只手拉着，但好像还没有马鞍和马镫，两只脚悬在马腹下，看来比我们现在骑术高超。这样人与动物结合起来，人成了动物的主宰，也成了画面的灵魂。人的主体性在绘画者心目中已然明确“升起”。
　　最精彩的要数北边那座丘陵北部的一块岩画。它原先应该是一整块，时间严酷得像把锤子，早把它从上到下敲成了三块，上面甚或中间有的地方也出现了崩缺，但拼到一起，仍可看到一个宏大的场面——画中密密地刻画着人类早已驯服并且畜养的动物。由于密，它们基本上都采用了如今我们称之为“简笔”的画法，一横代表躯体，两竖或者四竖代表腿，只是象征此物的主要特征要稍微详细夸张地刻画一下，于是我们现在还能认识它们究竟是何物。
　　按传统观看习惯，我们从左往右看，左边一块的左半边已经崩缺，但可看出有7个图案。最左边显然是一个人站着，其余6个从上往下排列，很醒目的是一只有大角的鹿，人面前的应该是一只狗。中间普通的一扇窗子那么大，竟挤了30多个图案，乍一看，密密麻麻的，似乎所有动物在躁动着。上面站着个人，下面基本竖分成四行，有鹿，大部分是羊，大部分向左，似乎要向左边涌去。就在这纷乱中，右上又有个人站着，左手拿着根棍棒。右边一块稍微疏朗些，虽然仍以“简笔”为主，但有的似乎用摩擦的方式稍微写实地刻画了躯体。
　　两座小丘前面流淌着一条小溪。它们不是哪条河汊过来的，而是横亘在红墩与汗乡间那道沙梁渗出来的。今年6月到7月末，据当地人说，几乎没有下过雨，天旱得很，戈壁上许多植物叶子都焦干了，但小溪仍汩汩流着。在北边丘陵前面，小溪的东岸竟然还长着两棵茁壮的大白桦树，绿荫浓密，俊拔飘逸。小溪虽小，但沿溪两边丘陵低处，还是滋养出了一道草原绿地，放眼望去，戈壁上热浪滚滚，但这两棵树、这条小溪以及小溪两旁的绿地，一下让人心、让天地都熨帖了下来。绿地上仍散放着许多牛羊，低着头默默地啃着草。
　　这幅岩画记录或描绘的应该就是放牧的场景。一群牛羊马鹿转场过来了，或者太阳西下，正在纷纷归来，而看管它们的牧人，一边防止它们乱跑，一边安抚驯导它们。牛羊马鹿们终于安顿下来了，看着富足祥和的这一切，牧人们中间的某一位，突然涌起了一种满足甚至不乏自豪的感觉，于是拿起一块坚硬的尖状物，在身边这块岩面上錾刻了起来。
　　他要将眼前的这一切完整地记录下来。
　　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以杜拉特岩画为代表的阿勒泰一带的戈壁岩画，或许是先人们以一种快乐的心情、简洁的方式，对富足的生活唱出的一曲曲“草原牧歌”。
　　随着转场的流动，这一首首“牧歌”以岩画的方式在阿勒泰地区流传开来。
　　在北部丘陵左山脚一处岩面上，还刻有一块奇特的画面，粗看像“华”字的繁体，再一看，应该是一棵根深叶茂的粗壮大树——下部有横，中间一竖穿过这横，代表的应是扎根大地；上面的横横竖竖，代表的应是繁密的枝叶。我想，当年的刻画者，刻画完那些放牧场景，又看到这块岩面，再画一个什么呢？这里有那么多大树，那么清凉的浓荫，那就刻画它们吧。于是一棵大树的岩画诞生了。
　　真想穿越到那时，当面问问刻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