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玺 徐静

　　春夏之交去沈阳，就住在北陵公园围墙外的一家宾馆。之所以选择住那儿，是想办完事后进北陵公园看看。稍微熟悉一点中国现代文化史的人都见过那张照片，1928年秋季，刚结婚回国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应邀来沈阳东北大学创办建筑系。在沈阳的这段时间，他们曾对北陵的古建进行了调查测绘。那张照片就是他们俩正在测绘北陵的石麒麟。
　　他们俩爬上麒麟高大的须弥座，梁思成站在麒麟左前，侧身，左手扶着麒麟的鼻子，右手摸着麒麟头顶上耸起的毛发，眼睛好像在看着它；林徽因则短衣短裤，骑在麒麟腰部，双手按在麒麟头上，眼睛也紧盯着麒麟这堆耸起的毛发，似乎和梁思成一个从上、一个从下共同研究这耸起的形状。
　　斯人已去，那只麒麟可安好？
　　据周君适《伪满皇宫杂忆》记载，福陵（努尔哈赤陵）和昭陵（即现在的北陵）很壮观，墓道两旁“翁仲”排列，正中有享殿，两侧有配殿，陵前立高碑，高约两丈许，覆以碑亭，称以“明楼”，“伪满时期，昭陵明楼曾遭雷劈，石碑从上到下裂开一道长缝。‘近侍处长’陈曾寿向溥仪报告情况，经溥仪决定，明楼立即修复，石碑不能更换，只打个铁箍，以免倾圮”。而溥仪和负责管理陵庙之事的陈曾寿一直坚持认为陵庙之事属于皇家私事，反对日本人插手，因此至少到陈曾寿全面抗战爆发时去职，昭陵的保护应该是完好的。
　　1948年底，中共中央派人请梁思成林徽因编写了《全国重要建筑文物简目》，6月由华北高等教育委员会图书文物处印行，供人民解放军作战及接管时保护文物建筑作参考。对沈阳，两人重点列了两处即“东陵”和“北陵”，对北陵具体标注：“甲、城北。乙、帝陵。丙、清初。”
　　根据此书，国家后来推出了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陵也受到了更为妥善的保护。
　　我们是下午去探访那只麒麟的。红墙、金黄琉璃瓦顶，灿烂的阳光落在上面，一派金碧辉煌。我突然想到梁思成的有关描写——去考察应县木塔时，“离县二十里已见塔，由夕阳返照中见其闪烁”；找到佛光寺时，“当时夕阳西下，映得整个庭院都放出光芒”，“咨嗟惊喜”，觉得敦煌壁画描绘不虚，称之为佛光寺更是所言不虚——那一刻我们的心情也是欢喜雀跃“咨嗟惊喜”。
　　那只麒麟肯定静静地站在那儿，沐浴着这阳光的灿烂与温暖。找吧！
　　一共四只。陵墓缭墙外牌楼抱柱两只。牌楼是前部主体建筑，四柱三开间，柱下均有抱柱神兽，中间两柱前后各一只，均为狮子，边两柱均为三只，前后各一只，也都为狮子，然后各向外增加一只，都是麒麟。另外两只麒麟在进了正红门之后通向陵墓的神道两侧。神道共设置了六组神兽，分别是大象、骆驼、白马、麒麟、獬豸、狮子。昭陵南北朝向，因此神兽是两两东西相对。麒麟与獬豸极为相像，最大区别就在于那堆顶发，麒麟是前伸，獬豸是后飘。二者都是须弥座，四面都有一块三角形的装饰垂下，好像上面铺一块方形毯子。据楼庆西先生在《中国小品建筑十讲》中说，紫禁城太和门前铜狮子下面须弥座如此，曲阜孔府门前石狮子下面须弥座也是如此。这样做是为了增加上面狮子的威严。
　　这四只中哪一只是他们测绘照片中的呢？他们测绘的那只后有树林，牌楼东西两柱下那两只紧靠柱石，显然不是。那么应该在神道两边那两只中。这两只神形一模一样，如何区分？这些神兽都是用火山石雕刻而成，轻而坚硬，但火山石在形成过程中，如果熔岩中含有杂质而又没有燃烧净尽，后来这些杂质腐烂风化，会形成含有气孔的色带。这些神兽中好多都有这样的色带。比如东边那只卧骆驼，东西两边的麒麟身上都有。我们现在来看梁思成林徽因的那张照片，虽然年代已经久远，又是黑白照，但如果仔细看，你仍会看到那只麒麟身上隐约有这样的色带。西边那只的色带是从右耳贯穿右脸沿右腹而下，东边那只上下两条色带，下面一条横贯腹部、两前腿，一直穿过后面蹲着的右腿；上面一条从额头顺着右耳向背部延伸。梁思成、林徽因的照片，是从麒麟右前方拍的。照片中，麒麟右部的这两条相同部位的色带宛然在目。而该麒麟右半部位的纹饰与照片中的纹饰也都能够一一对应。
　　好家伙，终于找到了，就是神道东侧的那只。此刻它正迎着阳光，大睁着眼睛，好像有一种佛陀的拈花一笑，又显得特别自豪荣耀。
　　这项工作或者这张照片的拍摄具体时间应该是1930年夏天。1931年夏天，林徽因因为肺病已经上北平西山休养了。而1930年夏天一切条件都合适。到了暑假，林徽因产后应该早已恢复，教师队伍，梁思成“挖”来了陈植、童隽和蔡方荫，教学力量大增，完全有时间有精力开始这项“田野调查”。
　　拿着当年梁思成林徽因的照片，我们开始为现在这个麒麟拍视频。坐在旁边躺椅上或经过此处的游者，纷纷走过来看，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要拍这个麒麟。
　　我们指着梁思成林徽因的照片对他们说，这可是二位建筑大师当年在东北大学创办建筑系开展古建调查时测绘过的麒麟。
　　一位年轻女士说，如在旁边作一说明，这里岂不会成为网红景点？而她带着的小女孩指着照片说，我也想像她一样爬上去照张相。
　　不能，那是文物。
　　那她为什么能爬上去？
　　这是90多年前，这二位老老前辈为了看清楚它为什么长这样，也是为了后来更好保护它不让它生病，对它进行“体检”才爬上去的。平时或者我们可不能随便往上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