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浙江考察时,笔者曾特意留下来去了趟招宝山(宁波镇海),没想到它还是后来淮军著名将领刘秉璋抗击法军侵犯的主要海防阵地。在山上,我了解到当年具体指挥抗击法军并将法军舰队司令孤拔打伤,致其最后死在台湾海面上的,是太平(今黄山区)人杜冠英。前两年,编写《徽州古村落》,想把太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徽州)的岭下(苏雪林家乡,苏辙后裔,苏辙曾在绩溪任职)放进去,去拍摄图片时,得知隔壁村子就是杜冠英(杜牧二子杜荀鹤后裔,习近平总书记曾引的杜荀鹤的诗《泾溪》(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就写于这一带,此处翻过岭上就是泾县)的家乡,他家的“希范堂”还在,墓也完好着。便极力也要把他写进去。

　　希范堂主体建筑虽完整保存着,但堆着杂物,在看时,突然看到它的正厅隔扇腰板刻有字,便随手拍了几张。2016年底,一家出版社非要我主编《徽风皖训》(介绍安徽历史上一些大家族和名家的家规家训),中纪委此时推出了绩溪章氏家族的家训,我自然要把它收进去,但在配图时,我突然看到章氏家族家训中的一些话与我在杜家隔扇腰板上看到的刻字相似。由于腰板上的话没拍全(主要是堆的杂物挡了),不敢断定有多少重复。去年秋冬之交,找了个星期天,我又跑到岭下一看。

　　受黄山市“百村千幢工程“的保护,希范堂已清理出来。此次我把所有腰板上刻的字都拍了下来。如果把希范堂与其他皖南大宅相比较的话,它在木雕方面至少有两大特色,一是雀替的狮子,所有的嘴全用的是矿物颜料,至今仍鲜红欲滴,二就是正厅大门和隔扇的腰板全刻上了家训。而拍了之后,我的心放下了,章氏家训与此处刻的只有两句话是重的。这里我把共十二块腰板(两边厢房处各两块,共四块,中间八块,其中大门对开两块)刻的家训推介给大家:

　　传家两字:曰读与耕；兴家两字:曰俭与勤。

　　安家两字:曰让与忍；防家两字:曰盗与奸。

　　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惠者不倾,择交者不败。

　　緜緜勿替,稼穑诗书；世世不坏,俭约勤劬。

　　书蔬鱼猪,早扫考宝(根据腰板刻字的题署,可能是此时杜氏家族四个有名望族人的号),时说时行,行者都好。

　　东平为善(典故来自东汉东平王刘苍。刘苍成长以后,常愿为善事。有一次,父亲光武帝刘秀问他在家中做什么最快乐,刘苍回答说:“为善最乐”)心逾乐,房豹(房豹,北齐齐州<今济南>人。为政普行教化,与民休息,扶贫济弱,百姓因之安居乐业,由此深得后世好评)为官水变清。

　　全尔忠信,所以保心；去尔骄矜,所以保身。

　　廉泉一勺频分俸；仁粟千种更指囷(《三国志·吴志·鲁肃传》:“周瑜为居巢长,将数百人故过候肃,并求资粮。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　肃乃指一囷与周瑜。”后以“指囷”喻慷慨助人)。

　　楼前仙留吹黄鹤,天上恩纶(出自《礼记·缁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意指恩诏)下紫微(即紫宫、紫微垣,喻指皇宫或天子)；拟把卿云(景云、庆云,比喻祥瑞)比卿士(意指从政者),一生常捧太易(天地未分之前的元气,或指“道”)飞。

　　位极三公(三公是中国古代朝堂上三个地位最尊显官职的合称)上,声称九老(原指唐朝时,胡杲、吉玫、刘贞、郑据、卢贞、张浑、白居易、李元爽、禅僧如满等九位七十岁以上的友人。喻指德高望重者)先；德宜康尔禄,天亦假之年。

　　白发荣归第,绯衣晚镇边,儿孙朝笏(朝会时所执的手板,指代为官)满,功绩太常(官名,掌礼乐郊庙社稷事宜)传。

　　备致人间福,真祥降自天；两朝名将相,千古小神仙。

　　与章氏家族的家训对比,只有前两块是重的。这让我放心,也让我得出哪些是中国传统家族治家最基本的信条。

　　从这十二块腰板的刻字,可以看出三个层次:一是如何持家治家,并且告诫只有遵行,才能“行者都好”；二是如何从政为官,要忠信为官、勤政为民、慷慨清廉,只有这样才能保身保心,而且心身更加愉悦；三是如此治家为官,会给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声望,给家族每个人包括后代带来什么样幸福。

　　皖南民居特别是徽民居特色鲜明,从意蕴上讲,就是强烈的伦理化,任何一个细节你都不要小看它忽视它,它背后可能都有着深沉的教谕。比如窗棂的冰纹,可能就是指一个人要成功,首先可能要经过一番艰苦的磨练；外墙角直角常常削去或打磨成圆弧状,可能既指与人为善给人方便,也可能指为人要圆润些,要学会退一步想。也有直接用语言来教诲的,但往往是对联与堂号。比如绩溪章氏西关古里职思堂的对联就是从家训中提出来的两句:职所当为必竭其力,思不出位无二尔心。我曾开玩笑说,完全可以用它来解释讲看齐见行动,这也就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而像希范堂这样把教诲直接刻在正厅面向天井大门和隔扇的腰板上,让家里的每个人,家族的每个人,来家里的每个人,只要从这儿走过,就能看到读到,天长日久记在心里化到行动上。从整个皖南民居来说,应该是惟一的。

　　从艺术的角度看,刻字全部用的是行书,颇有王羲之体的特点,潇洒畅达,流利爽劲,似乎在带着微笑告诫子孙后代,但又不乏教训深刻的意味。

　　“希范堂”,在腰板上刻家训,也成为让人们追慕的典范榜样。